来的是个奇怪的女人,大热天的,头上却还包裹着丝巾,站在门口,不住地往身后打量,生怕被什么人看到似的。
“你找谁?”爷爷态度听上去很严厉。
“我找宋三爷。”女人小声说。
“我就是,找我有什么事?”爷爷冷冰冰道。
“我是来纹身的,我,我带了钱……”
“今天太晚了,我孙女才回来,我得陪她吃饭,你改天再来吧!”
爷爷说完,毫不客气地关上了木门。
透过栅栏,我看到对方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犹豫不决地在门口徘徊。
这可真是奇怪,众所周知爷爷是个随和的个性,即便是对待陌路人,态度也鲜少这么疏离冷漠,更何况对方还是有求而来。
“爷爷,你……”我不解地开口。
“嘘!”爷爷竖起一根手指。
只见那女人正趴在栅栏边,诡异地从缝隙里偷看我们。包着纱巾看不见脸,只有一双乌漆漆的眼睛,盯得人毛骨悚然。
我捧着碗,在爷爷的示意下默默吃饭。
大约十多分钟后,对方终于死心,沮丧地离去了。
“爷爷,刚才那女的怎么回事?”我忍不住好奇道。
“别提了,人痴傻,又听不懂拒绝,最近半月每天都来,一呆就是老半天。”爷爷无奈道。
“每天都来?看来是真的想纹,您向来心善,这回怎么拒绝得这么痛快?”我问。
“傻丫头,你是没过去仔细看,她哪里算是活人?”爷爷叹气。
“不是吧,鬼吗?”我停下动作。
“还不是,不过快了,不提她了,想到就头疼!”爷爷叹气。
作为传统的阴阳绣师,爷爷严格遵守一些祖传规矩。
譬如三更之后不纹,因为三更被认为是鬼门开的时刻,阴气过重,容易吸引游魂野鬼。七煞之地不纹,因为传说此纹身会给主人招致不幸。未亡人不纹,担心会打扰到死者安宁。无主之魂不纹,因为它们没办法明确自己的目的和意图,纹身可能会被用于不正当的目的。
……零零总总加几十来,禁忌多达几十条。
跟他不一样,我自入行起便坏了规矩,所以纹身也是百无禁忌、全凭喜好,只要价格满意,基本上来者不拒。纹身师这行,男性始终多于女性。而阴阳绣师,女人则是彻底被排除。
小时候我想学,却被爷爷拒绝。
“不是我不教,是女子压根就学不来。这行从诞生之日起,就没有过女绣师!男主阳,女主阴,阳阳绣师需要与天地众生沟通,只有男儿才能承担这一使命!”他说。
“爷爷你看不起女孩?”我不服气。
“不不不,这是有根据的,男性阳气充沛,可以更好地传导灵力,而女人则容易受到邪气干扰,为了保证绣纹的纯净和稳定,阴阳绣师必须是阳刚之气旺盛的男性……”爷爷解释。
“是么,我要绣得出来呢。”我问。
“你要绣得出来,我便把所有本事全传给你,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全都是无稽之谈!”爷爷肚子一扛,眉毛高挑。
于是当晚,我便抓了只老鼠,直接给它绣了对翅膀,虽然针法稚嫩毫无技术可言,但它在夜色中生出双翼振翅而飞的刹那,我从爷爷脸上看到了瞠目结舌的震惊。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学着你平常的样子纹喽!”
阴阳绣师,最重要的就是天赋和灵气。缺少这两样,即便技术学得再好,也只能做个普通的纹身师。而阴阳绣师,则天生拥有超自然的能力,包括阴阳眼、通灵、预知、通灵和祈福,并通过纹身穿梭阴阳两界,从而帮助客人达成目的。
爷爷不信邪,又找了断腿的喜鹊来让我展示。这次我利用纹身帮它在断裂处做了加牢,后来,这只喜鹊顺利凭借蹬腿暗袭,成了彩云镇的鸟霸。
就这样,我顺利继承了爷爷的全部学识,并对他那些规矩嗤之以鼻。
隔天傍晚,爷爷有事外出,我独自待在家里。
日落西山时,我再次看到了那个鬼鬼祟祟的女人。她的影子很淡,像氤氲的水雾般,好像随时都会散开。
“我找宋三爷。”她目光躲闪道。
“他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说。
她在我的注视下低头,沮丧又很焦虑的样子。
“怎么办,怎么办啊?我时间不多了!”她喃喃自语道。
“你想纹什么?”我好奇道。
“我也不知道……”她六神无主地摇头。
连纹什么都不知道吗?那她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谁推荐你来的?”我问。
“没有人推荐,我男人那天打我时,说就算你找宋三爷,他也救不了你!我想,宋三爷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所以我就来了……可是,宋三爷不愿帮我。为什么呢?男人打我,婆婆骂我,邻居们也说,我是他花钱买来的媳妇,就活该受着,难道非要我死了,他们才高兴?不!我不想死!小姑娘,你帮我找三爷,帮我说说好话,行么?”她眼巴巴地望着我恳求道。
我望着她沉默了片刻,伸手推开木门。
“你把纱巾拿下来,让我看看。”我说。
她犹豫着,缓缓将纱巾放下来。
原本白净的脸上,此时全是疤痕,而原本茂密的头发,如今也长短不齐稀稀疏疏,她的鼻子是歪的,像是从中间被扭曲折断,肿胀不堪,还散发着臭气,嘴角边的伤疤,一直延伸到耳后,以至于说话的时候,就像个狰狞恐怖的裂口女。只有那一双眼睛,眼珠乌漆漆明亮又纯净,依稀能看出往日美丽的样子。
“都是那个男人打的?”我问。
“嗯,还有婆婆,婆婆按着我,让他打。他们说,我生不出小孩,浪费钱,钱都白花了。”她吃力地描述着。
虽然目光游离,不敢与人直视,但她身上每条伤口都写满真诚。
“我可以帮你,但我是个纹身的,就是用针扎在皮肤上刺出图案,它会庇护你不受伤害,但是过程会很疼。”我说。
“我不怕疼!”她睁大了眼睛说。
“那就进来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他们……叫我木兰。”她胆怯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