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的人消失在房间,重新又恢复了寂静。
叶眠摘下那只触碰过叶成名的手套,走到垃圾桶前,踩下踏板,手套自空中掉落,进入销段装置,在桶内消失殆尽。
黑沉的眼静静地看着最后一点碎屑的消失,唇角勾起抹讥讽的笑。
突然,他眼前一黑,脚下一个不稳,下意识地用手撑住墙体,随后渡削的脊背弯起,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身体止不住微微颤抖,连平日里病态苍白的脸带上了几分呼吸不畅时的红晕。
骨节分明的手从唇上拿下来时,苍白的手上沾上了刺目的猩红。
“……”墨色的眼盯着那抹血色,平静地不似个命不久矣的人,但却又不像认命般的灰败,似乎有一团烈火灼热的燃烧,不甘,疯狂,却平静。
“哗啦啦——”
洗手台,修长白皙的手在水下冲洗,镜中,苍白地毫无血色的唇染着血色,冷清的脸比平时看着多了分人气,打破了冰雪般的凉薄,冶艳如地狱恶鬼。
回到桌前,从抽屉中取出一个冷冻箱,输入密码,一管蓝色的试剂出现在他眼前。
透明的试管中,蓝色的液体在光线下反射冰冷诡异的光。
叶眠将试剂取出来,试剂中蓝色试剂随着他的动作流动。
这是提取了人鱼基因的模拟试剂,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人类体内的dNA序列,但......
这只是个半成品。
一次又一次的融合试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但是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一次次试错,然后比对改良。
时间很沉重,每一秒都是他生命的数学,正在倒数着,直到某天突然归零。
比他预估的速度更快,甚至不用三年,他体内的器官便会衰竭,再无力支撑他的生命。
估计的三年时间,恐怕还是在保险治疗的最优情况下可以达到的。
他活不到二十八岁以后。
他能感受到,死亡正在慢慢靠近。
他还不想死,他不甘心。
深蓝色的液体流入针管,针头对着腕上青色的血管,刺破皮肤,冰冷的液体流入身体。
几乎是瞬间,一阵难以言语的剧痛让叶眠闷哼出声。
骨节分明的手揉皱桌上他用以计算的草稿纸,修长的颈不受控制地扬起,脖颈上青筋突起,冷汗浸湿后背。
体内仿佛被什么东西撕扯,灼烧感,撕裂感,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一寸一寸生生打碎,又重塑又重新被打碎,往往复复。
嗡鸣声在耳边回响着,呼出的每一口灼热的气息好像都在燃烧。
随后他好似突然被扔进了深海里,无时无刻有尖刀重锤在敲着他全身的骨头,刻入骨髓的剧痛。
意识在剧烈的疼痛中渐渐湮没,冰冷刺骨,无人回应,他闭上眼,彻底陷入黑暗。
像真正的死亡,静静等待,无声无息。
而等叶眠再次醒来,落日的暖光斜斜地照进来,透过玻璃窗洒落在书桌上,染成一片碎金。
而桌上针管底部残余的一些蓝色液体,在光下反射冷冷的光。
凭着强烈的求生欲,叶眠活了下来,身体中那种剧烈的疼痛散去,只余下被敲碎骨头后残余的恐惧,四肢无力,无法动弹,但比起那些生理上的不适,他现在无比渴望着水。
喉咙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只渴望着饮水,用来缓解这种干燥的感受。
强烈的渴望让他违抗身体上的无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向饮水机,往杯子里灌水,然后尽数倒进嘴里,一次又一次。
不够,还是不够。
喉咙里的干渴并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渴,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渴求着更多的水。
很快,饮水机里的水见底,墨色的眼里染上烦躁的情绪,甚至有种想要摧毁一切的暴虐。
这不正常。
叶眠头脑中尚存的意识警示自己,但他低估了他自己身体的本能。
光线照在海面上,光映到叶眠黑沉的眼中,一望无际的海。
脑海深处,有一个声音,正呼唤着他,来到它的身边。
下意识地,叶眠走出研究所,在人们的询问声中坐上自己的悬浮车,一路驶向那呼唤着他的方向。
金光穿透云层,落在海面上,波浪正一下一下又一下她往岸上涌,往岸上涌。
叶眠来到海边,墨色的眼里只余下波光粼粼的大海,宽容,辽阔,无边无际。
从身体深处涌上来奇异的欢欣与剧烈的渴望,操控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但,那可是大海,叶眠最恐惧的事物。
瘦削的青年停在海中,海水没过他的膝盖,一下一下地朝他冲过来。
生物本能渴求的呼唤理智与渴求相互拉扯,恐惧与狂喜交混着,吸引又排斥,意识沉陷又被理性强行扯回来。
结果就成了这青年向着大海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跌跌撞撞。
“欸,那位先生,你在干什么?”
在叶眠径直往海里走时,海岸的救生员便注意到他,苍白的脸毫无血色,也不热身,也不脱衣服就那么直接往海里走,怕不是因为受不了生活的打击,而来自寻短见的人。
救生员边喊边朝他跑过去,试图在水没过那青年的胸膛前拉住他。
似是听到了救生员急切的呼喊,那瘦削的青年转过头来,俊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是双冰冷的眼,但救生员却从中看到了偏执的阴冷与疯狂。
他心中微惊,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却瞳孔一缩,话到了嘴全变成了惊惶的大喊:“小心!!”
一条冰冷的银色尾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从海洋里突然伸出来,同蛰伏已久的蟒蛇,一下子卷住青年瘦削的腰,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瞬间,缠住那青年,拖入水去。
海水,无尽的海水。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却从身体深处涌上来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但偏偏意识是狂乱恐惧的。
混乱的感受让叶眠浑身颤栗,甚至没有觉察到缠在他身上那湿润冰冷的鱼尾。
深水中,猩红的眼盯着他,那是一种属于兽类的,饥饿的,疯狂的,充斥着生物本能谷欠望的目光。
他说过,如果他没杀死他,他就归他了。
“就跟我永沉深渊吧……”
冰冷刺骨的声音回荡在耳侧,吻上他的耳,滑过他的脸,从脸颊到唇瓣。
冰冷,疯狂,滚烫。
有人在深渊中吻疯子的唇。
……
“深海”研究所。
周奇站在海边的沙滩上,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一手正慢慢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整个人散发着懒散随意的气质。
在左右两边的裤兜里翻找了半天,却还是没有找到点火机。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金色的眼微微眯起,无奈地笑起来,只好把那包烟塞回兜里去。
作为生物保护协会在研究所的卧底,他的考察任务终于结束了。
金色的眼望向不远处,一批批文件被保护协会同协助警们运出研究所,送到国际法庭。
这个矗立了几十年的深海研究所被推翻了。
这几年以来,研究所上级急于求成,疯狂捕杀深海珍稀生物,甚至同非法贩卖商贩们达成不可告人的合作,将实验体卖入黑市。
甚至在地底建立起非法的克隆实验室,将科研所内的人员用以人体实验,行径恶劣残忍。
这个外表看似辉煌的高楼,内里却只是腐朽和贪婪,在利益的腐蚀下,它失去了科研应有的道德底线。
科学不应该因为急于寻找到真理而疯狂屠戮。
科研应该在生命与它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而不是奇点。
这便是他们的任务。
周奇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胸前的研究所工作牌上。
作为海洋学界新贵的叶眠,在那天突然离开研究所后,走入海洋,被不知名的海洋生物拽入海中,生死未卜。
人们在他的办公室发现了震惊科研界的人鱼基因模拟剂,在科研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自此以后再也没有发现人鱼的踪迹,海洋生物研究学中关于人鱼的这一科,也渐渐的没落了,毕竟从两只人鱼身上提取的数据材料实在是太少了,不足以进行大规模的再次研究。
金色的眼里情绪复杂。
他拽下工作牌,望向那依旧汹涌的大海。
良久,他拿着那工作牌,向大海的方向用力一扔。
工作牌在空中划过一条曲线,最终落入了海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回响。
可能世界上再也没有人鱼这物种的存在了吧。
周奇转过身,正准备离开这里,但刚一动作,他的余光便瞥到了什么。
“?”周奇目光一滞,看了好一会儿。
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他的工作牌被什么东西顶着缓缓回到海滩。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撒腿便跑了起来,离开了这片海滩。
良久,一个有着黑色尾巴的类人生物嘴里叼着一个牌子游上了岸。
它墨绿色的眸子好奇地四处打量,然后转瞬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