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村几百年来有个传统,凡是有人有意或无意跳进或掉进水井,都必须要洗井。这是本村唯一的一口古井,冬暖夏凉,甘甜滋润,大家靠它养育千秋万代,是唯一饮用水。有人掉进去,就是惹怒龙王,龙王生气,会干旱少水,要杀猪祭龙。请村里的主要劳动力洗井,落水者做东请客。村里的年长者就是最权威的发话者。
听到有人跳井,这惹怒村里的老人,老者们垮着拉长着脸面,手持拐杖正来到本堂家门口。
一个老人说:“本堂啊,你可闯祸了,自家的娃怎么去跳井,你是听说我村百年传统的,你家娃犯了龙王了,得罪龙王了,还是两个人下去古井。你看那水还能吃吗,污染了。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啊。”
王本堂说:“老人家,我也听说,一人一头猪,两人就得两头猪啊,能不能就一头就可以了,眼下只有一头猪啊。”
老人说:“本堂啊,这是老传统,两个人在井里,得罪老龙王了,得两个猪头,一个不行,龙王会不高兴的。”
王本堂说:“真是两个猪头啊!为什么河里不去,非要往井里去啊,分明是气死我也,真是养了两头蠢猪。”
老人说:“是的,杀两头猪,这样才风调雨顺。事情不要过夜。你准备杀猪请客,我通知30个劳力连天连夜把脏水挑完,明天祭龙,不然大家没水喝的。本堂啊,不能犯众怒。”
王本堂诚恳地说:“老人家,我即刻就办。”
真是祸不单行,一个寻死觅活,丢人现眼,又来个做东请客。本堂是悲愤交加,显得很无奈。
家里只有一头过年猪,另外怎么办呢?本堂只得求亲家,都是这门亲事惹的。事出紧急,只得自己亲自出面去找李开云的父亲商量。王本堂来到陈桥村,一脸悲伤地说:“亲家,哎,我是气啊。”
开云他爹问道:“亲家,你怎么脸色这么不好。不会出什么事吧?”
王本堂说:“就出事了呀。”
李开云急忙问道:“叔,什么事啊?”
“修莲······修······唉!”因为王本堂心里难过,说话都短气,话语不成句子,泪眼朦胧。
李开云焦急地问:“修莲她到底怎么了?”
王本堂说:“跳井了!”
“哎哟,我的修莲啊,我做梦,都当你是我媳妇,你花费我多少心思啊,怎么就死了?此生谁与我同行啊?你可知我的朝思暮想?”开云悲伤跪在地上嚎。
王本堂说:“开云,没死,在家休养,只是她得罪龙王,村里百年规矩,要杀两头猪祭龙,还要请客吃饭,还要洗井。”
“没死就好。”李开云心中又云开日出,自语道。
王本堂说:“家里只有一头猪,你看,只能来你家借了。”
李开云说:“什么借?我拉去,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赶快,我要去照顾修莲。”开云啊,心中此刻就惦念着他的心上人,又急又兴奋,自己借此机会多接触她,培养感情,从前她就不太理他,不冷不热的。
本堂看到开云如此表现,说明开云心中有修莲,他坚信自己的眼光,我没看错开云这小子,心里升起一丝安慰。
亲家和开云用马车拉上一个胖猪,急切走出陈桥村,肥猪不高兴地马车上哼哼。
飞燕村今天有些热闹。村里年轻劳力都在吆喝着跳水。猴子看到李开云拉着胖猪来到飞燕村井边,有人说话了:“开云,是我村的姑爷,够意思,一个猪换个媳妇值得,今晚有酒有肉,哈,大家努力干。”
猴子又说:“修莲怎么就不喜欢他啊,她喜欢韩清呗。”
李开云说:“兄弟们,我开云不是崴货,晚上敬你们酒,啊,希望在修莲面前多美言几句,你们忙着,我准备酒菜。”
飞燕村一个会编山歌的人,即兴就唱山歌:
两个哥哥一个妹
王家出了三角柜
前脚踏在陈桥村
后脚挂着韩亲亲
三月里来个桃花开
蜜蜂采花为谁死
梁山伯为祝英台
胖猪换来王修莲
哎呀一个呀!
到处一片笑声。
老人家生气道:“你们笑什么,都给我严肃点,我在给龙王准备祭台,你们冒犯龙王,以后没水吃,谁家的姑娘会嫁你们?连讨个母狗都成问题。”
有人嘀咕:“老古董,没情趣,咱们正火热呢,稍微燃烧起来一点激情,你一泡尿就给熄灭了。”
有人说:“歌王,再来一个。”
歌王说:“不敢了,老人家在咒了。”
猴子笑哈哈说话:“没事,我家有个花母狗,我给你歌王留着。”
“你自己留着用吧。”说着,歌王就用桶水把猴子浇个透湿。
又是一片笑声回荡在井边,老古董开始骂人了:“猴子,是不是猴子想日狗,你造孽啊,自古以来,都说龙狗是相冲的,你不想说媳妇了?这里敬龙,千万别提与狗有关的事啊。”老人说。
猴子说:“老人家,是你先说的讨母狗成问题。”
老人问道:“是吗?”
猴子说:“是啊!”
“大家作个证,我说过吗?”老人问。众人肯定说过。
“哎哟,对不起龙王,在龙王面前不能说狗,易经上讲狗冲龙,我老者也说错话了,我给你龙王磕头请罪了。”说着老人就跪在地上,面朝井磕了三个头。猴子怕惹怒龙王,看到老者如此虔诚,他也向边磕头:“对不起龙王,我也错了。”
开云来到修莲家。进门见到韩清,韩清怒视着开云,话也不说便走开了。
修莲睡在屋内,开云走进床前,轻声地说:“修莲,修莲,怎么样,好些了吗?”
修莲静静地躺着,没有声音,显然是疲惫了。要么就是不想理睬开云。但开云不这么想,他只管努力照料,用执着与热情去化解修莲的冰冷,对他来说是好机会。
晚上,洗井的年轻伙子与村里的老古董在修莲家吃饭喝酒。
大家像过年一样,高兴着呢。修莲的家人不高兴,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看得出开云表现活跃,他敬酒说:“长辈们,兄弟们,大家辛苦了,在此,我先敬长辈酒,祝你们健康长寿,然后敬兄弟们成家后家庭幸福,没成家的,尽快成婚。”
有人说:“你都跑到我们村来抢姑娘,我们往哪里搁?”
“听说修莲不想嫁给你,他爹逼婚才跳水的,你主动退出就好办,这么好的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都怪李开云。”
李开云笑着说:“我喜欢她,我没罪,你们要是也喜欢她,也没罪。”
老人家说:“你们年轻人,说什么酒话,自古以来,都是媒约之言,父母做主,休得无礼,你们要是到陈桥村娶媳妇,他们收拾你们作何感想?饭后你们还要干活洗井,明天我还要拜龙王,明天就可以挑水吃了。这日子,你们洗井够受吧,不舒服吧,今夜必须洗完,明日蓄水。”
有人说:“你们这些老古董啊,棒打多少鸳鸯,祸害多少有情人啊。”
这声音说得小,老古董没听见。如果听到,一定会被臭骂一顿。
年轻人则迎合着:“是啊。”
老古董嫌年轻人闹,都走开了。
轮到开云去给韩清敬酒:“韩清,不要老不高兴,我敬你!”
韩清说:“去你的,你把修莲害得好苦,差点要她的命,你不配给我喝酒!”
李开云说:“我是明媒正娶,他爹同意的,我也喜欢她。”
韩清说:“我难道不喜欢她?”
有人出主意:“你们干脆比试,谁赢谁娶她。”
有人问:“其他人可以参加吗?我呀也参与比。”
又有人问:“大家说怎么比试啊?”
“摔跤,肩膀落地算赢,还可以比文啊。”山歌王说,“这倒是个好办法,韩清你敢不敢?”
韩清无语,心想,自己本来就没希望,为了修莲,他要做最后的努力,他坚决地说“可以!谁怕谁!”
众人鼓起掌来。目光一下集中到李开云的身上。开云无语,他感到自己受到侮辱,好强的心一下燃烧起来,说道:
“好,我答应,免得说我是怂包。韩清,你得跟修莲说好,怎么决斗?咋们俩作个了断。”
韩清说:“斗就斗!谁怕谁啊。”
李开云说:“好,酒一口干,一言为定。”咣当,两个不服的酒杯碰到一起,酒都溅出来,然后双方仰起脖子一口下肚。
“够汉子,爽!”疯狂的掌声与吆喝声飘进屋里。亲家俩出来看热闹。
其实这些,在屋里的修莲都听到了,只是她想起身,就是没有力气。她担心两人打架,再惹出麻烦。当前,自己也有些悔恨,给家里添乱,心中不是滋味。
“开云,你胡说,老子的彩礼都给了,也收了,亲家也答应,修莲已经是你的人了。”开云他爹用手指着说。
“爹,不关你的事,我是汉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反悔。”李开云酒后大声说,脸被酒烧红了。
开云他爹丧着如同马脸说:“你啊,真是脑子被牛踢了,你能不能少喝点尿。”
“你儿子不是孬种!”开云声音很大,像是故意说给修莲听的,当然也是酒在血管里鼓动造成的。年轻人都争强好胜。
韩清说:“开云,我奉陪你,下个月就斗。”
王本堂没说话,静静地听,左右为难的他,只好顺其自然了,他本来就憔悴了。
王本堂说道:“亲家,我也很无奈了。”
开云他爹说:“我知道,难为你了。”
清晨,老古董穿着黑色的长袍,头顶瓜皮帽,帽子上斜插着山鸡毛,手持铃铛,有节奏地摇动,发出叮叮铛铛的响亮声音,十分悦耳。他走在最前头,因为风湿痹症,腿脚不利索,走起路来一颠一簸的。小孩子在他后边笑着学他走路的样子,他也不生气。村里两个年轻人头戴红布,抬着羊皮鼓,有力地敲打。“咚咚”响,震得让人心颤抖,锣声也“恰恰”有节奏地伴奏着。四个人抬两个耳朵直立、只有眼睫毛、龇牙咧嘴的“八戒”脑壳在后面蹒跚行走。
两个猪头供在井边,碗里有酒有茶。
老古董,带着戏班子,左三转右三转围着井绕圈子,神情严肃,仪式讲究。
然后,老古董手持香烛,叩拜龙王:“龙王在上,弟子教子无方,多有得罪,请别怪罪,今天诚心诚意献猪头一对,诚心诚意献好酒好茶在此,保风调雨顺,龙泉甘美。一叩首,又叩首,再叩首,鸣炮,仪式完毕,退场请水回家,请水回家嘞,请水回家嘞!”
井边炮竹声声,香烟缭绕。口渴的人们排着长队挑水。
老古董微笑开来,带着戏班子,敲锣打鼓退场回家,因为年老牙齿脱落,嘴巴凹陷,虔诚地不断说着变调:请水回家嘞。
修莲硬是煎熬了一夜,开云与韩清轮流守候,这对情敌忘掉仇恨,一心护理修莲。
天快亮时,守候的开云有些疲倦。他听见修莲在说胡话:
“死就死,韩清,韩清,下辈子我做你的女人。”
开云用手去摸额头,发现很烫。像是发烧的样子。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她心中就装着韩清,他叹了口气,有种近在咫尺,心却在天涯之感。我怎么才能走进她的心灵?他走出门外,看天空的星星好遥远,我是哪颗星?她又是哪颗?乌啦河里的水在呜呜流淌,仿佛读懂他此刻的心情,心闷的他有些痛,眼泪也控制不住,独自一人到乌啦河边,捧水洗脸,他自己也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在脸庞流淌。
早晨的风飘过来,他思绪稳定片刻。意识到修莲发热,应该回去报告。
“叔,您快起来,修莲发热,说胡话了。”李开云站在王本堂的房间门口喊。
“嗯,开云,知道了。”王本堂答道。
王本堂昨夜睡得不踏实,眼里有血丝,眼睑发泡。他心事难了,心绪不宁。
王本堂叫道:“修莲,修莲。”
修莲没回答。
“爹对不起你!”本堂号脉,脉轻取浮大,数,重按无力。
“风寒闭阻,七情内伤,是发热了,长时间不吃东西,脉道无力,胃气无力。”本堂说,“叫韩清抓药煮汤。”
李开云说:“不用叫他,你开方,我抓药,我比他识字多。”
王本堂提笔从左往右书写方,可是手抖得厉害。
“开云,你记录,九味羌活汤,加党参三钱,适量大枣、生姜。”
韩清听到动静,也起来了。
韩清说:“李开云,你会知道药的位置?小称你会计量多少钱?别装,不懂装懂皮泡眼肿,让开。”
“好好,都是为了莲,快些好,你就麻利点。”李开云让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