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近乎陌生,却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
严笑卿不知道自己何时睡过去的,醒来首先听到的便是这样的声音。
四周光线昏暗,严笑卿睁眼良久视线才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坐在自己身旁的人,此人身穿纯白轻衫,乌黑亮丽的长发顺着身体倾洒而下,被朦胧的光线映衬得像是梦境之中才会出现的天人。
“你已经昏睡七日了。”
他抬手轻轻将长发拨回身后,说话之时,可见颈部那颗略显小巧的喉结在动,声音是真真切切由嗓子里发出,再传进严笑卿耳中。
严笑卿却无法将眼前的画面和耳朵里听到的声音联系起来。
一个哑巴怎么会说话?
这怎么可能!
不论他如何震惊,却都无法改变眼前的事实。
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哑巴郁流觞!
仍是那张熟悉的面容,那副熟悉的身躯,郁流殇似乎仍是郁流殇,却又有很明显的不同——他的神态、气质和过去相比,简直不似同一个人。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开口说了话!
“怎么了?严豫。”郁流觞俯下身,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触上严笑卿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如同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你……”严笑卿张口结舌,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稍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踝上都被捆着皮链。
……
“严豫,你知道自己有多迷人吗?”郁流觞双手捧着严笑卿的脸颊,浅柔的声音如同梦境中轻歌的妖魅,“我大概是中了你的毒,此生都解不了。”
严笑卿掀起眼皮,睫毛在暗淡的光线中带出两片浓影,眼眸深邃一如往昔,乌沉沉的,带着漠视一切的高傲与疏离,仿佛世间万物都容不进他眼底。
轻哼一声,严笑卿对郁流殇的话嗤之以鼻,随即用命令的口吻道:“放开我。”
郁流觞闻言偏了偏脑袋,温声道:“现在还不行,需得再等几日。”语气带着轻柔的诱哄。
严笑卿直到此刻仍是不能适应一个哑巴开口说话,烦躁感悄然爬满胸腔,尽可能地忍耐着,问:“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眼下这般,已然无法对你构成威胁,你不如趁此机会全说出来。”
不论郁流觞究竟做了什么,又在筹谋什么,严笑卿觉得自己都不会再感到意外。
郁流觞这个人,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意外。
不过严笑卿仍是想把事情搞清楚,不愿让自己陷于不明不白的处境当中,于是又问:“你和庆王究竟在密谋什么?你们想篡位?”
郁流觞闻言一笑,是严笑卿从未见过的,满含着胜利者的睥睨和对弱者的嘲讽。
这让严笑卿感觉被赤裸裸羞辱。
明明不久之前,一切都还尽在自己掌握之中,不料只是稍稍放松防备,竟落入如此境地。
郁流觞将严笑卿扶起靠在床头。
他们所处的环境昏暗,郁流觞若是不说,严笑卿根本无法辨别这是何地,周围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除了这张床,只剩下不远处的一副桌椅,此地应该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密室。
郁流觞漫不经心地道:“严豫,你都已经沦落至此,凭什么觉得你问了,我就该回答你?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严太傅?”脸上仍是挂着笑,手指穿过长发,目光定格在发梢处,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没了内容,单纯只是在笑,笑得空洞。
“让我来告诉你,你昏迷的这七日,外面的世界早已经天翻地覆。一道圣旨。你,严豫,已被冠上乱臣贼子的罪名,明日午时三刻便是你的问斩时刻。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为你找好替死鬼,所以你懂了没?明日过后,你这个人,便是个死人了。”
“……”严笑卿一时无法消化这段话,如同在听梦里的天书。
郁流觞摇摇头,神色怜惜,仿佛在看一个病入膏肓还不肯面对现实的人,又道:“还指着你的那些暗卫来救你对不对?让我来猜猜你在想他们当中的哪一个,哦,我知道了,你一定在想临雪对不对?”
严笑卿心中大震——郁流觞既然特地提起临雪,那就不会不知道临雪是潜伏在军营中伺机而动的暗哨。
亦是严笑卿的最后一道保命符。
“可惜了。”郁流觞故作叹息,“临雪已经死了呢,就连那几个仅剩的临姓暗卫,也已经被谢将军带人围剿了。”
“……谢震宇?”
严笑卿突地感觉头皮一麻,随即发丝间冒出一层冷汗,心思飞快运转,骤然想到半年前有一次,曾在皇子府外偶遇谢震宇的事。
原来,谢震宇是郁流觞的人。
自己和皇帝都被蒙蔽了。
那一次,郁流觞说皇帝赐香炉和香料,特地派谢震宇送去,然后严笑卿让临雨去查,果真查出香料有问题。
正因如此,严笑卿才以为皇帝已经不信任自己,将围剿庆王的计划另派给谢震宇,心中对此十分不满,逐渐和皇帝生出许多嫌隙来。
此时再想,皇帝既然曾经被“附身”,那么,或许从最初的围剿庆王的计划开始,就已经是一场局。
一场专门离间皇帝和严笑卿的局。
实际上,庆王和郁流觞本来就是一伙的。
即是说,郁流觞从更早之前,就已经在暗中部署这一切。
究竟有多早?
早到郁流觞假装单纯无害,想尽方法俘获严笑卿开始?
还是更早?
早到郁流觞最初被废之时便已经在筹谋这一切?
那么……
郁流觞既然没哑,说明当初下毒失败。
那郁流觞已经知道真相了吗……?
……
……
……
严笑卿想通以上种种,再看眼前的郁流觞,一股冷森森的寒意忽然由心底迅速涌向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