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家丁知道来人是得罪不起的主,交换眼神之后很快就全都跑没了影。
“阿京。”南宫寻向后方的小厮吩咐了一声。
小厮立刻走上前去,将仍是爬不起来的严笑卿从地上扶起。
十五岁的严笑卿由于长期吃不上饱饭,身子细细长长像根萎靡的竹竿。腊月天,他身上只有一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袄,袖子短了一大截,裤管也是坠在小腿肚包那里。鞋就更惨,普通的布鞋,底都快磨没了,大拇脚趾头甚至顶破了鞋头……
借着搀扶站起身后,严笑卿比坐在轮椅上的南宫寻要高出许多,不能平视,只能垂眸做出俯瞰之态。
“你是不是严世伯的另一个儿子,严豫?”南宫寻的声音温润动听,语调温温柔柔的,不难听出其中善意。
严笑卿却道:“你有什么目的?”
——特意将严富支开,又亲自过来解围。
严笑卿不傻,深知这世上从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自发纯粹的恶意倒是多得很。
南宫寻闻言,只将方才用过的回旋镖轻轻放在自己膝上,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好奇,来严家的这些年还从没见过一个叫严豫的人,这才过来看看。”
这个人很奇怪。
这是严笑卿当下最直接的想法。
此人既没有像别人那样看不起他,羞辱他,打骂他,也没有用一副大善人的嘴脸试图怜悯他。
他只是很温柔的,像在对一个刚认识、再普通正常不过的人说话打交道。
“我在严家做客已有五年,今日你我第一次见面,我想我该介绍一下自己。”说着,南宫寻自己转动着轮椅靠近过来,“我叫南宫寻,京城南宫家的独子,虚长你三岁,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唤我一声哥。”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严笑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郑重其事地向他自我介绍。
并且这个人,还是被严家上下当香饽饽捧着的南宫寻。
严笑卿从未向任何人介绍过自己。
他叫豫,是他那个青楼的娘为他取的名字,一个小字刻在玉牌之上,穿了根红线自小便挂在他脖子上。
他也从未接触过外界的人,所见所闻,皆是严家大宅里的这些丑陋坯子。
因而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人介绍自己,也不想介绍。
“我走了。”说罢,严笑卿转身想回自己的小破屋,方才头上被严富那个狗杂种吐了泡唾沫,他觉得恶心,想回去拿水洗干净。
由于被打,他瘦弱的身体显得很佝偻,脚下一瘸一拐的,走不利索。
奇怪的是,那个南宫寻居然一直在他身后跟着,咕噜噜的轮轴滚动之声一直响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说什么好奇。
严笑卿想,既然好奇,那为何都住了五年,直到今日才过来好奇?
他又不是狮子狗熊大猩猩,值得人好奇参观。
严笑卿不打算理睬,头都不回地继续走,约摸一柱香后,总算回到自己的小破屋。
站在小屋门前,他这才回头:“为什么跟着我?”
南宫寻先是将小屋周围的菜地打量了一圈。菜地不大,稀稀疏疏种着些常见的蔬菜瓜果,想必是严笑卿平时用以果腹自己种的。然后目光才落在严笑卿身上:“我想看看你住在哪里,以后方便过来找你。”
“找我?”严笑卿纳闷异常。
“我看你的衣服裤子短了,正好我有几件还没穿过的衣衫,我自幼体弱,虽比你大三岁,但骨架子不大,我想,我的衣衫你应该合穿,你若不介意的话,我便送来给你。”南宫寻答非所问。
严笑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腿和鞋子,心中并无半分被人怜悯的羞窘。
只因从未有人怜悯过他,南宫寻是第一个。
“我没有钱。”严笑卿只是愈发觉得困惑。
这个陌生人非但帮他解围,还要送新衣服裤子给他穿?
“不要钱,送给你。”南宫寻笑了笑,转而对小厮吩咐,“阿京,去我房里找几套好的衣服来,再拿两双新鞋。”
阿京面露难色:“少爷一个人在这里……”
“让你去就去。”
“是,少爷。”
阿京三步一回头地走了,每次回头看的都是严笑卿。
那眼神,就好像严笑卿会吃了南宫寻似的。
等阿京走远,南宫寻看着严笑卿身后那块摇摇欲坠,即将从门框脱落下来的旧门板:“能请我进去坐坐吗?”
严笑卿良久才点了下头,却也没做出任何邀请的姿态,只是自顾自走进屋中,倒是没关门。
这小破屋外表看着简陋,进到其中更是简陋。靠墙的位置放着一块大木板,上面勉强铺着块算是床单的布,一条单薄的棉被上打了很多补丁。靠墙的另一端则是架着一个简易的炉子,上面有口变形的铁锅,锅把手上别着一双筷子,炉子边放着把歪歪斜斜的小板凳。
除此之外,这屋中什么都没有。
也没有窗,因而光线很昏暗。
铁锅里头放着严笑卿深更半夜打来的水。本来是留着煮菜的,眼下也只能拿这个水把头洗了。不然若是现在去打水,碰上那些府中下人,又要被欺负一顿。
今日被欺负得不轻,他觉得至少三日之内不想再被人欺负。
弯腰去提铁锅的时候,体内不知何处又痛了起来。方才被人一顿拳打脚踢,身上到处都痛,他习以为常,不甚在意这副破身子,只是“呸”的一声,将不知不觉又蓄了小半口腔的血水吐在地上。
“啊。”门外的南宫寻忽然道,“严豫,来帮帮我。”
明明是初次见面,南宫寻唤他名字倒是唤得顺溜。
要不是今日遇上南宫寻,他都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回眸望去,只见南宫寻的轮椅,半边轮子陷进了门外的泥泞之中。
严笑卿走过去,双手提着轮椅扶手,一用力才发觉根本提不动。轮椅重量原就不轻,何况上面还坐了个人,瘦骨嶙峋的十五岁少年又怎么提得动。
“你的那个下人什么时候回来?”严笑卿直起腰喘了口气,单边手掌压着肋下越来越痛的地方。
“我住的院子离这里有一段路,不过阿京会武功,应该要不了多久。”南宫寻不论说什么,语调都是慢条斯理,温温柔柔的,说着抬起头,眉心轻轻皱起,“严豫,你的脸色很差,是我疏忽了,我方才应该让阿京先去请大夫的。”
分明算个陌生人,却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关切。
严笑卿倒没有起疑,只因深知自己身上没有半点可图可利之处,想了想才道:“请大夫要花很多钱。”
“没关系,我有钱。”南宫寻笑了笑,眉目疏朗,眼神明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