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纪晓岚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一块破抹布是擦不干净脸的。
但即便如此，借着稀薄的月光，纪晓岚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年轻人真的很优秀。
字如其人，这个年轻人的才华和容貌。
在纪晓岚接近五十年的人生阅历中，还从未见过比他更优秀的人！
但在片刻的沉默后，手里拿着烟袋锅子的纪晓岚，问了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我有一个问题，”
何维佳点点头，虽然穿着一身最廉价的粗布，但仍然难以掩饰他的风度：
“纪先生，您请说。”
话音落下，纪晓岚认真的看向对方：
“你难道就不后悔吗？”
朝廷没有任何一条律法规定，长的丑的人就一定当不了官。
但从古至今，不管是封建王朝，还是新时代，有些东西是不曾改变的。
没办法，作为感官动物的人类，是无法抗拒这种本能的影响。
何维佳长得帅，气质出众。
这种人即便才学一般，也能担任不错的官职。
更重要的是，字如其人，通过他的字，纪晓岚心中认为何维佳一定是才华出众！
这样的人，不需要阿谀奉承。
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他的人生必然是一片坦途。
平步青云对于别人来说，是需要一生奋斗的梦想。
但对于这类人，只要他想，什么时候都可以拿到。
所以纪晓岚很惋惜，虽然他不知道云州府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但这件事情涉及到福康安，而福康安又是当朝顶级的权臣，是皇上最喜欢的几位武将之一。
何维佳的行为，必然会引来对方的敌视。
在某种意义上，他这相当于自断前程！
都说商场黑暗，但最黑暗，最顶级的智斗，永远只会出现在官场。
其他的先不说，单就扰乱科举这一条，足以让他终身无法走科举这条道路。
只是面对纪晓岚的不解和惋惜，
一身布衣的何维佳，他神情自若，眼眸闪烁着星辰，一身傲然的风骨令人瞩目：
“我辈读书人，终归要做些什么，您说不是吗？纪先生。”
话音落下，看着何维佳真诚的目光。
纪晓岚的心中莫名多了几分羞愧。
他在何维佳身上，看到了当年的那个自己，或者说当年自己梦想要做的那个人！
但终归不是少年人，进入了京城这口大染缸，即便纪晓岚恪守本心，还是免不了受到影响。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昔日的一幕幕，在眼前历历再现。
听闻何维佳的这番话。
纪晓岚心中无限感动，甚至生出几分豪气！
他大喝一声，豪气冲云霄，慷慨激昂的说道：
“好一个我辈读书人，这句话真应该写下来，让天下的官员好好看看！”
何维佳摆摆手，脸上浮现出一抹谦虚的笑容：
“我只是做了一名读书人应该做的事情。”
什么叫做一个读书人应该做的？
倘若所有的读书人都做了自己应该做的，这天下应该海清河宴，哪还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
纪晓岚经历过，他也见到过。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何维佳轻飘飘的一句话，究竟有多么的不容易！
此时此刻，相较于之前的长者姿态，纪晓岚第一次重视起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他双手抱拳，心中已经将何维佳放在和自己同一层次：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何维佳连忙摆手，谦虚的表示：
“不敢不敢，我姓何，叫维佳，纪先生可以喊我小何，也可以喊我维佳，我这次来是为了云州，赈灾粮食被贪官贪墨的事情。”
没办法，不是何维佳不想和纪晓岚继续聊。
而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何维佳要自救，要活下去。
但自救的前提是，他必须要能爬上去。
升斗小民永远不可能主导这个世界，更不可能改变这个世界。
正常走科举路线，且不说自己能不能科举。
就算可以，这条路也太慢了。
要知道纪晓岚这般的天下第一聪明人，年少成名的绝顶天才。
也是在四十岁以后，借着四库全书，这才勉强成为一品大员！
如果何维佳要走科考路线，他凭什么掌权？
有钱？有才？还是有权？
别忘了，何维佳的开局可是一个乞丐，在这个世界属于社会最底层。
就算是死了，也没人理会的贱民！
以上这三样东西，他是一样都没有，而出来混，是要讲背景的！
所以何维佳只能另辟蹊径。
奶娘一案，云州府+燕城贪污赈灾粮食的一系列事件，对于何维佳来说就是一次阶级跃迁的机会。
他要尽可能的表现自己。
但问题是，自己手里的牌太少了。
颜值很重要，这是双方建立良好关系的前提。
通过颜值，何维佳成功吸引了杜小月的注意。
并且借着杜小月，成功挤进黄克明的核心决策圈。
目前来说，何维佳已经做得很好了，但这远远不够。
但黄克明的圈子太小了，顶天了，也就是云州知府吴醉这个级别。
所以他要进入贡院，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接近纪晓岚。
当然，还有乾隆和和珅。
但前者脑子里都是奶娘一案，后者脑子里都是乾隆，何维佳清楚自己挤不进去。
可就算要接近纪晓岚，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挤进去的。
原因很简单，何维佳的书法很优秀，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才华同样优秀。
除了记忆里的这点千字文，百家姓，论语等书籍。
何维佳的知识储备十分贫瘠。
别的不说，只要纪晓岚和自己谈论诗词歌赋，何维佳分分钟露馅。
别看此刻他一副辞辅风骨，侃侃而谈的大才模样。
但这都是他装的！
一个脱离大学五年的大学生，你能指望他能有多高的知识储备？
所以何维佳必须要扯开话题，将纪晓岚拉进自己的战场。
而另一边的纪晓岚，他并不知晓这些，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在他心中何维佳是一个完美的理想主义者。
有着读书人的理想，是家国天下，是为黎民百姓谋福的一生追求。
官阶和出身不重要，关键是要做些什么！
这是一个纯粹的，真正走出书卷，要为天下做些事的读书人，有大才，有大志向！
所以在纪晓岚眼里，何维佳的转变并不生硬，甚至理所当然。
只是对于何维佳说的这些，纪晓岚有些迟疑：
“此话当真？”
何维佳点点头，他坦然的看着纪晓岚。
不卑不亢，神情中闪烁着正道的光：
“去冬以来，我们这里就没有下过一滴雨。
田里颗粒无收，很多人卖儿卖女。
相关的灾情，我想纪先生应该有所耳闻。
但纪先生大概不知道，朝廷赈灾的钱粮，全部都被地方官员侵吞。
我们这里的灾民，拿不到一分钱，吃不到一粒粮，甚至我曾亲眼见过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18点的魅力，配合何维佳的表演。
从最开始的不卑不亢，到最后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的悲怆。
纪晓岚仿佛看到了赤地千里，易子而食的悲凉和绝望！
这让他愤恨，在强烈的情绪共情下，纪晓岚重重的一拍桌子：
“该死，这帮贪官，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啊！”
但下一刻，何维佳叹了口气，幽幽的一旁说道：
“纪先生，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纪晓岚愣住，他皱着眉头：
“难道还能更糟？”
何维佳点了点头，他看着头顶这片漆黑的夜空：
“人在饥饿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纪晓岚想要去抓住，但却从指尖溜走：
“你的意思是说？”
而另一边的何维佳，他仿佛是明白了纪晓岚的意思，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重：
“没错，人在饥饿的时候，为了活下去，可以做任何事情。
有些人选择背井离乡，但有些人选择反抗。
从粮车，到行人，在饥饿的难民眼里，是不存在律法和国家的，他们只想活下去。
我听说钦差福康安大人来了，但纪先生可知晓？
福康安大人所抓的这些反清复明的暴民，究竟是怎么来的？”
何维佳摇摇头，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嘲弄，但眼神却闪烁着愤恨和绝望：
“我并不是在为这些灾民辩解什么，抢劫是不对的，违背律法。
但这些本都是应该避免的。
朝廷发下来赈灾的粮款，百姓也在努力自救。
可为什么，为什么双方都在努力的向好的方向发展，可偏偏最后走到了水火不相容的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