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居的天字第一号雅间。
桃夭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端坐在桌前,一个人自顾自的下着棋。
上一次见到外祖父的时候,老人家的头发还是乌黑如墨,身姿挺拔如松。
“外祖父!”桃夭眼睛微涩,轻声唤了一句。
宣国公谢柏没有抬头,淡淡的嗯了一声,说道:“把门关上。”
桃夭依言转身去关房门,所以并没有看到老爷子在她转身之时便已抬起头来,看向她的目光慈爱温和,只是眼圈泛起一抹红晕。
待她转回身来,宣国公的目光又重新落回棋盘之上,漫不经心的说道:“过来陪老头子下盘棋吧。”
“是!”桃夭恭敬应下,坐到桌前。
宣国公将白棋推给了她,示意该她下了。
棋盘之上棋局已然过半,黑子占据了半壁江山,白子只剩下方寸之地。
桃夭捻了一枚白棋在指尖摩挲,却迟迟没有落子。
这盘棋,白子已无生机,再如何落子,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她将指尖的白子放回棋盒,又将棋盘之上的黑白子一颗颗的捡起。
宣国公静静的看着她将棋子全部摆好,才说道:
“这盘棋,你可以不下,只是当下的盛京城中便如同这盘棋局,你又当如何落子呢?”
桃夭捻起一颗黑子,放在了天元之上,带着笑意说道:
“那便重新下一局新棋!”
宣国公大笑两声,又摇了摇头:“你这个孩子啊!”
还以为老人家是要说教,却不想他话锋一转道:“罢了!这棋局留给你们年轻人自己去下吧。
记得你幼时最爱吃这一品居的一品八宝鸭,我来的时候已经吩咐掌柜的去准备了。
还有庄子上今早送来的樱桃,也一并让他们做了樱桃酥酪。
陪我老头子吃顿饭吧。”
宣国公看向桃夭的目光满是疼爱,桃夭心中一暖带了几分撒娇气你的说道:“还是外祖父了解我!我想吃这一品八宝鸭都想了许久了!”
吩咐了小二上菜,不一会便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一品八宝鸭,芙蓉虾,花雕醉蟹,一品鱼脍,翡翠山药,清炖羊小排,樱桃酥酪,玫瑰糖饼。
全都是桃夭幼时爱吃的菜色。
宣国公一个劲的往她的碟中布菜,口中唏嘘:
“小时候玉雪可爱,跟个白玉娃娃似得,再看看现在,瘦的像什么样子!华安大长公主管不起你饭吗?”
桃夭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口,咳嗽了两声才说道:“外祖父,我这是长开了,不能一直是圆滚滚的呀!”
“到底是受苦了!”宣国公又是一声长叹,苍老的眼眸中是遮掩不住的心疼。
桃夭本以为今日多少会被老爷子训斥一番,毕竟以她的身份跑去百花楼当花魁,实在是太过有失体统。
但外祖父只是用一局残棋告诉了她如今盛京城中的局势,其余的便只剩关心。
一顿饭,吃的她撑得不行,最后见她实在的吃不下去了,外祖父才不再帮她布菜。
酒足饭饱,外祖父才跟她讲起了谢家现如今的情形。
“如今陛下登基已有五年,谢家这几年接连被打压。
你大舅父从承恩公被贬承恩伯,老二去年也去了闵州任职,只有老三还留在京中,也只在礼部领了个侍郎的虚职。”
遥想先帝在位之时,谢家一门两国公,何等的荣耀尊贵。
可惜现在竟是这番模样了!当真是虎落平阳!
桃夭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酸,宣国公说得这些她早已知晓,却没有打断老人家的话。
又听宣国公继续说道:“不过我谢家百年根基,门生故交遍布朝堂,你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就与外祖父说,我这张老脸还能去卖几分面子。”
“外祖父!”桃夭有些哽咽的唤了他一声。
宣国公府自太祖时期传承百年,谢家原本是武将世家,只不过现任的宣国公年轻时弃武从文,改了宣国公府的门庭。
又怕先帝忌惮宣国公府权势过盛,外戚专权,更是在桃夭被立为皇太女之后便辞去了吏部尚书之位,不理朝中之事多年。
连三位舅父的官职都不曾为他们谋划过。
如今却是对桃夭许下如此承诺,这便是告诉她,无论她要做什么,谢家都会举全族之力,支持她。
桃夭犹豫了片刻,才开口缓缓说道:“外祖父,我母后可能还活着。”
宣国公闻言,手中的茶盏瞬间落下砸在了茶托之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失神的看向她。
“此话当真?”
桃夭的母后是宣国公幼女,上面三个兄长,只她一个女儿,自是宣国公与国公夫人放在心尖上宠大的。
五年前先帝驾崩,先皇后也因忧思难安撞棺殉葬了。
桃夭当时便想立即从青龙山赶回来,可她却收到青衣卫在皇宫里面的暗卫传回来的消息。
先皇后的棺椁中是一具宫女的尸身。
不久之后她又见到了先皇后让人送过来的圣旨。
先帝临终之前亲笔所书的圣旨!
拿着这封圣旨跑出来的是先皇后身边贴身女官秋菊,发现她的人是梅姑手下的暗卫,秋菊当时已经身受重伤,慌不择路的跑进了一家首饰铺子。
那铺子正是梅部经营的。
掌柜的也是经过梅姑精心培养的暗卫。
这才将先帝的遗诏送到了桃夭的手中。
只可惜秋菊当时已经神志不清,嘴里只念叨着“交给殿下。”
掌柜的接过秋菊怀中的圣旨,还想再多问些什么。
追杀秋菊的人已经到了首饰铺子门口,秋菊拼着最后的力气,一头撞死在了首饰铺子里。
掌柜的也只得装作惊慌的躲在一旁,借机将遗诏藏在了柜台的暗格之中。
秋菊在宫变之中活了下来,并且是在大丧过后有了一段时间才出现在盛京城中。
所以桃夭便猜测她母后很有可能也还活着,只是大概率被人囚禁了起来。
五年来,她将青衣卫梅兰两部的暗卫全部派回盛京,查访母后下落,但一直一无所获。
直到几个月前,百花楼里的姑娘在荀盛醉酒之后听他抱怨:
“老头子天天说我不务正业,他又好到哪里去了!一个不知来路的贱人,藏得倒是严严实实的!”
永宁侯荀坚是出了名的惧内,也从不拈花惹草。
即便是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洁身自好的典范,从未踏足过秦楼楚馆一步。
他儿子却说他偷偷养人,那个姑娘当成八卦说给楼里的好姐妹听。
这话自然也传到了梅姑的耳中。
梅姑传信给我的同时,也将这事说与了谢六。
兰部在盛京之中各个世家大族之中都安插了暗桩,谢六当即也让永宁侯府中的暗桩留意永宁侯的举动。
过了不到半月,暗桩便传信说在永宁侯府中发现了一条密道。
可再之后这暗桩便再无消息传来。
谢六多方查探才发现安插在永宁侯府中的三个暗桩全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仅是兰部的暗桩,永宁侯府中的婢女小厮也少了许多。
对外只说家中主子少,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手,都被夫人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自此永宁侯府如同铁桶一般,再难安插进人手。
桃夭却越发觉得永宁侯府跟母后的下落有关。
她让竹影暗中跟着荀盛两个多月,模仿他的行为举止,不会露出破绽。
这才让他假冒成荀盛,混入永宁侯府。
而她自己则作为被荀盛包下来的百花楼花魁桃夭,方便与假扮成荀盛的竹影联络,同时也能很好的隐藏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