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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夫人扶起田睿,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不久,田伯请来大夫给田睿诊治,大夫开了几味药,嘱咐要好生调理,不可动怒。可田夫人见儿子一直瞪着双眼,一言不发,饭也不吃,劝说也是没用,急得手足无措。

午后,晓柔回府,田夫人将上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让她帮着劝说田睿。田睿听到晓柔柔声细语劝说自己,更觉得自己窝囊,再也忍不住,痛哭一场。晓柔在一旁拍着他的后背,不住安慰。

田睿问道:“姐姐,你知不知道,凭什么他们就能这样欺负我们?”

晓柔想了想,道:“因为他的爹爹是县官大老爷呗。十年寒窗,中榜做官,儿子也就跟着沾光。咱们比不了人家,就只好受委屈了。”

田睿脸憋得通红,道:“那我的爹爹,唉,我的爹爹不知道去了哪里。妈妈也不告诉我。算了,既然读书当官这么好,从今天起,我也要好好读书。”

晓柔叹了口气,老爷在家时,就曾说过最适合少爷的路,未必是读书,况且现在和县官大老爷的公子结下了仇怨,只怕县试这第一关便布满坎坷,柔声道:“少爷,一山更比一山高,咱们得想开些,还有多少过得不及咱们的人呢。”

田睿悲愤之下,心中只想说:“可咱们却从来没有欺负过不及咱们的人呀,比咱们强的人,为什么却会欺负咱们?”可他心知这个问题不应去问晓柔,也不应去问母亲,他不知道该去问谁。

一连几日,这个问题都萦绕在田睿心头,他时而独自在府中寻个角落发呆。这天黄昏,他偶然来到后院,见向来紧锁的画堂,小阁窗开,母亲装扮齐整,坐在窗口旁的一副仕女图前,呆呆地看着画中之人,娥眉微蹙。良久后,叹了口气,又看着窗外远方,怔怔出神。

田睿第一次在心中感到,看似坚强的母亲,也有这样惹人心疼的时刻。他虽然不知道此时母亲心中在想什么,一时间却发觉原来并不是只有自己,才有这么多烦恼。

刚要悄悄离开,田夫人已经看见,向他招招手。田睿来到房中,母子两人坐在床边。田睿问道:“您是不是想爹爹了?”

田夫人不答,只是极缓极缓点了点头。

田睿迟疑着问道:“可不可以给我讲讲您和爹爹的故事?”

田夫人见儿子在晓柔劝说之下,果然情绪见好,心中稍安,点点头,道:“你爹也是小鬲山人,我们是邻居。他虽然比我大了八岁,却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他领着我捉鱼捕蝉逮蛐蛐儿,后来大一些了,我又缠着他教我写字画画。我当时就想啊,我以后大了一定要嫁给他。”

说到这里,田夫人脸露微笑,似是想起了儿时的快乐时光,她轻叹一声,继续道:“到了他二十岁的时候,他要外出游学,临行前,他画了这幅画送给了我。那天我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方,晚上在自己的房间中偷偷哭了一夜。他这一去,便没有了音讯,又过了两年,他的家人也不知搬到了哪里。”

田睿道:“您那个时候一定很伤心吧。”

田夫人想了一下,道:“一开始倒觉得没有什么,只是失去了一个能带自己玩的邻家哥哥而已。曾经有一段时间,我都差不多将他忘记了。过了几年,家中整理房间,我翻到了他送给我的这幅画,勾起了对他的想念。我忽然间明白为什么在曾经的河边、柳树下,再也找不到那曾经的快乐,不单是因为女孩子长大了变得文静,最重要的是少了他的陪伴。后来我常常静静地在河边待上一会儿,回忆曾经的时光,想着草木依旧,人却已不知在何方,眼圈不由得便红了。”

“不知不觉间,开始有人到你外公家提亲,我自然不愿意。时间长了,你外婆问起原因,我又不敢说。我知道这样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的,这么多年过去,他大概早已成家,自己只不过是他小时候的一个玩伴,却一厢情愿,真是可笑。”

田睿也轻叹一声,想安慰母亲,却不知说什么好。

田夫人继续道:“想明白后,我决定斩断相思,听从父母安排,找个人家。那天我带上这幅画,想要埋在河边,向这段记忆告别。到了河边,却赫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我愣了一下,再也抑制不住,扑到了他怀中,哭了起来。他随即明白了一切,轻声安慰。”

田睿问道:“那时候爹还没有成家吧?”

田夫人摇摇头,道:“他告诉我,这些年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入赘到一大户人家,结婚生子,然后将父母家人也接了过去,几年间弟弟妹妹也都在那里安了家。可是后来他得罪了大舅哥,被赶出了家门。大舅哥有钱有势,他不能再在那个地方待下去,好在大舅哥念着亲情,没有为难他的父母家人,他只好孤身一人回了家乡。”

田睿心道:“娘现在都这么好看,年轻时自然更美,她知道爹爹已经有过家室,还是嫁给了他,对爹爹真是很好很好的。”

田夫人道:“我没有多问,义无反顾地要嫁给他。他一开始不同意,说我很傻,他不知未来会怎样,毕竟已经有过妻儿,会耽误我的幸福。但我决心已定,若不能嫁给他,以后也不会再嫁给别人,他终于答应了。

成亲后,他外出做生意,有时一出去就是几个月,我守着家。他赚了很多钱,我们的日子过得挺富足。只是有一点,我们一起过了十年,都没能孕有子嗣。我想他以前娶妻生子,那现在自然是我的问题,便到处烧香拜佛、寻医问药,他安慰我,说一切随缘。不想过了两年,我们便有了你,娘就很满足了。”说着,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继续道:“等到你十六岁那年,你通过府试的消息传来,我当时高兴的不得了,可你爹爹却心事重重。我问了他两次,他只是摇头不语,夜里醒来,我见他在床上不能入眠。第二天晚上,他喝了好多酒,终于告诉我,他要去办一件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知道这一走,便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可那件事他必须去办,没有选择。我没有多问,更没有缠着他。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怎样都要面对。只是苦了我的孩儿,连临别都没能和他见上一面。”说完这些,田夫人再也忍不住,双手捂着脸,伏在田睿肩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田睿不言声抱着母亲,任由她发泄着这些年的辛苦、委屈,想着娘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变成今天这样一位含辛茹苦的妻子、母亲,鬓角青丝也现银白,不由得万分心疼。他想:“父亲现在在哪里?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想必他也有自己的难处和苦衷。”

田睿伤势稍愈,便拿起了书开始看。人言哀兵必胜,田睿此时确是非常哀,一想到之前受的气,便极难静下心来去看书本上的文字。田睿心道:“受人欺负一次不要紧,不能忍受的是一辈子都受人欺负。绝望的是看不到翻身的希望与机会,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也莫过于此了吧。”因此强迫自己沉浸于书本之中,半月之后,方才渐入佳境。

晓柔见田睿从悲愤中走出,心中也觉安慰。她知道田睿此时能静下心来读书,已属不易,学武之事,只好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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