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萍作势要坐起来，夏清衍连忙把松软的枕头垫在她腰背后面，又给她倒温水。
把她照顾得细致入微。
“是不是每天下午都会来医院？”张雪萍用温润明亮的眼睛凝视他，声音轻弱微哑。
半晌，夏清衍才说：“没有，有时间才来。”
张雪萍忽而轻笑了，眼角上细密的纹路折了两折，目光柔和：“少骗我，罗欣告诉我的，说每天下午都能在医院看到你。”
“没有，可能是她看错了，”夏清衍说，“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天天往医院里跑。”
“……”
母子俩聊得很畅快，随便聊两句就是个话题，不会像其他母子般没话可说，气氛尴尬。
房间里充斥着轻快的话语声，偶尔张雪萍会用手掩唇轻咳几声。
她静静望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说点什么又不想打破这番安详寂静。
半晌她垂眸呢喃细语：“我没事。”
不知道是对自己的安慰还是对他的安抚。
夏清衍手里的活就没停下来过，不是帮张雪萍理理被枕就是指尖沾着红提的汁水。
最近天气稍稍转凉，夏清衍离开前帮张雪萍盖好被子，收拾好柜台带上垃圾，看着她说：“妈，中午再来看你。”
张雪萍有些累了，轻轻点了点头。
等夏清衍走后两分钟，张雪萍终于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慌忙从床头扯过纸。
纸巾上渗有一团鲜红的血液。
夏清衍下楼，罗欣正面向他迎来，隔着几米的距离就对着他笑了笑，嘴边的梨涡凹陷。
“欣姐。”夏清衍道了声。
罗欣应了声：“今天是周六放假了？”
夏清衍点了点头，笑道：“可惜你享受不到周六放假的快乐，只好唉声叹气。”
“是啊，没假期放，总要上班加班，还不涨工资，”罗欣抱怨道，“追剧都没时间，生活过得好累啊。”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夏清衍笑着说，“中午吃饭给自己加个餐犒劳一下，吃饱了才有力气赚钱。”
罗欣灵动水润的双眼此刻弯了弯，然后感慨道：“你呢，过得累吗？每天下午都往医院里跑，别以为我没看见，我视力虽然没你好但你的背影很好认，一眼就认出来了。”
夏清衍沉默了片刻，脸上挂着一个让人觉得很轻松很舒服的笑容：“我……还行啊，过得一点也不累。”
夏清衍虽然笑着却并没有瞧上去那样的开心，甚至还隐约点缀着凄楚怜悯。
这个笑容反倒像是在安慰别人来治愈自己。
罗欣有些失神地望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漆黑的眼眸很明亮清澈，像是从遥不可及的夜空中坠落下来的流星，在夜空中划过璀璨的星光，误落凡尘。
“怎么了？”夏清衍问。
罗欣回过神，近乎仓促羞涩地低了下头，白净的脸庞略微发红，缓了几秒抬头仓忙地说：“上班时间不能聊天，待会被发现就要扣工资了。”
夏清衍听着笑了，安慰道：“没人会投诉你，你是在工作正在和家属沟通，没什么问题。”
罗欣微怔地看着他。
夏清衍的时间向来安排地十分紧凑，与罗欣说再见离开医院后，便开始忙碌起来，忙完这里又马不停蹄地忙话那里，对他来说时间极其可贵，浪费不得。
或许忙碌的每一天就是他这辈子的宿命，逃不掉也躲不过。
世道本就该是如此，弱肉强食，很冷酷无情也很真至现实。
“……”
一轮月考过后，班级里的氛围并不像往常一样那么活跃，都在紧张考试成绩。
气氛有点压抑。
一旦有新鲜出炉的消息刘铭聪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教室大声肆意宣传，好消息共享：“兄弟姐妹们！刚得到的一手新消息，秋游马上就要来了！”
刘铭聪话音刚落，班上就闹起来：“秋游！”
一考完试就心不在焉的周宇成，一听见这个消息心里的压抑瞬间跑没了：“真的假的？”
“绝对保真，一手情报，”刘铭聪说，“别班可能还不知道呢，就在这周，开不开心！激不激动！”
“这周几？”周宇成激动归激动，还是没把最要紧的问题遗忘。
“啊……这个嘛，”刘铭聪的消息一般都半知半不知，他无奈地抓了抓头发，“我就不确定了，反正就是这周准没错。”
后排的谢乾整个身子都懒洋洋地斜靠在墙壁上，双手摆势多变，手机就光明正大地架在课桌上，没有任何掩饰。
要是吴主任忽然来场无人防备、悄无声息地突击检查，估计手机一查就是一大把，几个袋子都不够装。
学校对手机管理算不上太严格，住校生每周都要上交保存，到周六放假才发放。
但有不少学生没那个自觉性，欲盖弥彰，交台备用机，自己把手机留在身上。
刘铭聪他们的说笑声从教室前面扩散，播放电影的音量都盖住了少许，谢乾被迫挤在里头听了几句他们聊秋游。
考试成绩好像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了。
开心最重要。
这个单纯的年纪里，什么都来的快去得也快。
谢乾看电影的途中往夏清衍那边看了好几回，夏清衍坐姿向来都很端正标准，握着笔的手，指骨分明突出。
谢乾的视线神不知鬼不觉地顺着手臂往上游离，扣在最上面的校服扣粒，少年凸起的喉结、精致的下巴，浅粉的薄唇、高挺的鼻梁、黑亮的眼眸。
电影过半，谢乾最后的视线定格在夏清衍的薄唇上，不说话的时候总是抿成一条直线，衬得整张脸都是冷冰冰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也不知道尝起来会是怎样的触感。
手机斜歪着没架端正，谢乾撑头的手肘往前滑移了几寸，“啪嗒”一声手机屏幕直接扣在桌面上。
这一声脆响，谢乾才倏然回神，收回视线和拽回脑子，耳尖顿时隐隐发热。
夏清衍听见声音，笔尖停顿下来，朝他看了两眼，从谢乾架手机的手忙脚乱里看出慌张和心虚。
像是做了什么坏事。
上课铃声响起，当陈林抱着叠试卷走进教室的时候，大伙才安静下来。
“大家心理素质可以啊，看来是觉得考得不错，”陈林一进教室就评价道，把试卷放在讲台上，随意翻看了上面几张卷子，“大体上确实考得还可以，除了个别几位同学考得不太理想。”
谢乾的试卷照例惨不忍睹，整张卷子大把的叉号，除了前面写了的外后面连叉号也没瞧见了，倒是瞧见鸭蛋印在上面。
过了几分钟，试卷全部发下去了，刘铭聪闭着眼不敢看分数，双手合十，嘴里嘟囔的声音不小：“天灵灵地灵灵，老天开眼求我数学上130。”
同桌周宇成见他这番佛性的模样无言以对：“……”
“试卷改得很快，从你们考完数学当天晚上就差不多改出来了，班长闭上眼睛嘴里嘀咕什么呢，考得还不错，想考130还得努力才行，”陈林从粉笔盒里挑粉笔，边挑边说，“都看看自己做错哪了，好好反思一下，我先画个图。”
“我靠，我后面这道大题竟然给我写对了一半，”朱阳转身说，“衍狗，借你试卷看看。”
夏清衍的试卷卷面干净整洁，阅卷老师也是毫不吝啬地在上面批上红艳艳的勾号。
谢乾低头把只考了四十多分的数学试卷塞进桌兜里，手机也看累了，趴在桌子上也没睡意，手指戳了戳夏清衍压着书本的手臂：“夏清衍，我不想听。”
少年的背上覆落着从窗外透射进来的阳光，闲散的姿势，身上的衣服是白色的，刺眼的阳光射进夏清衍的瞳眸里。
那抹亮很是炫目。
他眼前的少年此刻在闪闪发光。
谢乾双目期待地望着他。
夏清衍跟他坦荡的对视，薄唇轻启：“不想听就不听，我可以教你。”
八班总体平均分卡在整个高二年级中间，不上不下，保持着十分平衡的造化水平。
考试成绩都出来了，这两天几乎每节课都在讲试卷，要死要话的搞笑场面又让教室里的气氛活跃起来。
学校每年都会举行一次‘户外活动’，在高二年级全体成员盼星星盼月亮之下，秋游这天终于是给他们盼到了。
这次秋游安排的地方依旧是按照学校经典老套路走，别班有老师不喜欢把事情都藏着掖着，提前和班上的人打了声招呼。
学校是一方肥美的沃土，已经提前泄露消息说这次秋游地方是个有游乐场的大公园，景观还不错，很适合拍拍照散散心，还说公园里有座山，到时候还可以攀爬。
此消息一传出，整栋教学楼都闹翻天了，光是坐在教室里都能感受到来自走廊外面强大力量的剧烈震动。
可见是有多激动亢奋。
江建辉倒是还没和班上的人说，消息已经通过刘铭聪传开了。
“兄弟姐妹们！今天是秋游！”刘铭聪欢呼雀跃。
吴主任巡逻到楼上，走廊上吵吵闹闹，过来说了几句，也只是暂时安静下来。等吴主任一走，他们该怎么闹还是怎么闹，完全没把刚才的话听进耳朵里。
谢乾黑色书包里全是各种零食，鼓得太大特别吸人眼球，搁在桌子上。
夏清衍抬眼问：“你书包里装了什么东西，鼓这么大？”
“零食。”谢乾在他面前打开包，炫耀一般，“留着到路上吃。”
“什么零食？”朱阳凑个热闹，“给我瞅一眼。”
谢乾把他凑过去的脑袋推开：“瞅什么瞅呢，就几袋薯片，几个面包，几条口香糖和糖果，还有饮品，到时候再来拿。”
朱阳缩回头：“oK，那我就带点作业吧，不带点感觉自己正在浪费学习的时间……”
谢乾打断他的话，笑着说：“行了啊你，带什么作业呢，出去玩一下而已，没这个必要。”
朱阳还装模作样犹豫了一会儿，重重点了点头，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模样：“说得有道理，所以我决定了，我不带了。”
谢乾笑了声无力反驳。
江建辉穿了身黑白相间的运动装，光看上面显得倒是年轻有活力，但挺着个微胖的肚子瞬间遭到视觉冲击，运动上衣被肚子强撑着，刚好又是白色衣料居中，看上去有点像只呆头呆脑的企鹅：“都知道要秋游了吧？”
“江总，你这消息说得太慢了，”周宇成打趣道，“我们还是通过班长才知道的。”
江建辉：“我怕提前告诉你们，你们收不住心。”
其实早就收不住了，早说迟说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关于这次秋游根据学校安排强调几点，”江建辉手里拿着张日程安排表，又挑了根白色粉笔出来，捻在手指间，背过去面向黑板在上边写写画画。
“首先，大家划分一下小组，选个组长出来，到时候组长要负责清点好人数，其次，爱护本次秋游景点环境，别随手乱扔垃圾，要体现出我们青少年的素质和涵养，最后一点，注意人身安全，出什么事打电话给我或者是找导游，别逞强以为自己能解决就不找人。”
“这是导游的电话号码，大家可以记记。”江建辉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数字，“到了地点有导游领带。”
大家的心思早就飞出教室了，他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的，三三两两拖着长音敷衍道：“知道了——”
全班共有四十几号人，暂且在教室里自由分好组，分了五个小组。
谢乾这组都是平时几个玩在一块的，组长肯定是个实力派的，几人的目光默契的投向夏清衍，他来当这个组长是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谢乾把目光转向他，夸赞道：“夏清衍，我觉得这个组长的位置非你莫属，瞧瞧你这英气逼人的气场，领导能力肯定很强。”
几人听完忙不迭的点头，完全赞同谢乾的观点。
夏清衍也没让他们失望，接下了这个位置：“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就勉为其难接下这活。”
“我们这组都有谁？我记个名字。”夏清衍抽出一张白纸，开始写下组员名字，以便好清点人数。
白纸黑字, 笔锋凌厉又干脆利落，八行姓名跃在纸上，写得相当漂亮，一点也不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