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墙,墙上暗红的血迹,分外醒目。
秦关愣怔在原地,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似乎一瞬凝固。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这三个大字形态粗壮地不断地滚动在秦关脑海里翻腾——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杨清清是真的?
徐如意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伤,也是真的?
不对,不对,那是她编的谎话!假话!她撒谎的!她说谎的时候脸一直红的!
但是,亲眼所见的,假不了。
秦关是个律师,因为工作的缘故,自然见过不少的案发现场,眼前,这相当于他胸膛高度的血迹,凭他的经验一看就知道是撞击所致,旁边那些喷射状的小点,也是有力的证明——这种痕迹,绝对不是人为所能“创造”的。
徐如意,真的在这里摔倒了?
她的伤,不是戚敏和曾德美打的吗?
那可是徐如意亲口说的啊!
应该说,徐如意住进病房时亲口说的,当时冯姨也这样说啊——戚敏嚣张,伙同自己的妈曾德美,欺负到徐如意头上,她们三人打了一架,把徐如意给打伤了。
这才是事情真相,不是吗?
戚敏也承认了,徐如意去找过她啊——当然,戚敏没有承认她们曾经打过架,可是,戚敏身上明显还留着打架过的痕迹啊!
她脸上的耳光,脸上身上的挠痕——作为律师,专业的律师,秦关一眼就能看到事情的本质,确实就是徐如意所说,打架,互殴,留下伤痕!
可是,眼前的事实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徐如意竟真的在天福酒店摔倒了。
她和警察所说的“谎言”,是真的。
可是,如果那个“谎言”是真的,那她一开始说的“真话”呢?是假的吗?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跟冯姨说是戚敏?
为什么?
秦关木偶般待在原地,大脑一片混乱,完全无法理清,那个大堂经理也已经冲了进来,他的脸色慌乱至极:“秦律师,快走,警察回来了!”
听到“警察”这个词,秦关这才从恍惚里清醒过来,果然,耳朵已经能听到有人大踏步走进来的声音。
大堂经理说完,生怕被警察发现,撇下秦关,逃一般溜上楼梯,直奔四楼。
秦关刚抬步,准备走,但看着这墙上淋漓的血迹,还有脑子里那一坨浆糊似的疑惑,终究还是不舍得离开。
他扫视一圈,见旁边的二楼平台有个小门,便一头进去,贴着墙,悄声躲在了二楼平台上。
秦关很快就听到了他想听的内容。
来的还是那两个警察。
其中之一在打电话给同事,从电话可以听出,他的同事们已经往这儿赶了。
“血迹离地面高度约为一米五,徐如意身高一米六,鼻梁受伤,这个高度显然是吻合的。”有人在测量。
“血滴喷射的方向也正确,都是由中心点喷出,也就是鼻梁受伤这个位置,”有人在观察,“也符合徐如意的描述。”
“楼梯这儿的右侧墙壁上有个小凸起,顶端尖锐,这里也有血迹。”
有人站在楼梯的上方说话。
“这个高度大概到徐如意的胳膊,这也符合她的说法,她应该是在这里开始摔下去的。”
有踏踏的脚步声,他们在模拟当日徐如意摔下去的情形。
“一脚踏空后,首先是胳膊被这里刮了一下,然后人往前冲,直接冲到最下面,一头栽在了墙壁上。”
“看来,徐如意说的,像是真的哦。”
“真不真的,她说了不算,我始终还是认为她那个丈夫很有问题,咱们先取个血样,拿回去交给检验科,和徐如意的dNA比对一下。”
一个警察的电话响了。
“他们快到了,一会儿让他们把这里彻头彻尾地查一遍!”
秦关是抱着水管匆忙从二楼平台滑下去的。
水管外部很脏,他落下去的时候,衣服上都是灰。
但是,秦关顾不上这些了。
他压低棒球帽,逃一般离开了天福酒店,钻进旁边一个无人的巷子里,坐在树荫下的大石头上。
烈日,奔跑,紧张,但他没有汗,他在喘气,他在发冷,他的脸苍白,冰冷,毫无血色。
这一切都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竟然是真的。
这只能是真的。
秦关的脑子里,还如刀一般刻着徐如意早上那慌乱的紧张的“撒谎”的样子——她躺在病床上接受民警查问的时候,脸上那因说谎而露怯的红晕,那不停躲闪的的慌乱的眼神,那假装自嘲实则尴尬的假笑。
即便是任何一个陌生人,也能轻松看出,徐如意当时说的,都是谎话!
可是,她却用最拙劣的“说谎”的方式,讲了一个真故事!
空气中氧气似乎被抽空,秦关只觉得整个人都是眩晕状态。
他焦躁地揉着头发,一遍遍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终于才把自己鼎沸的心暂时抚平。
大脑中,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如电影幕布,一帧帧被他拉出来,在眼前回放,就像平日里对待那些棘手的案子一样。
他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
给自己不停打气,秦关还是无法理清这件事。
但他终于发现一个事实。
他小看徐如意了。
真的是太小看了。
他以为她单纯到近乎愚蠢,随便什么都信,他以为她还是他印象中那个对生活中的事物没多少大脑、说个谎话就会脸红、因为自小生活优渥所以做事总没头没脑的女人。
他以为,她对戚敏的事一无所知。
他错了。
她一定早就知道他出轨,她一定早就盘算着如何收拾他。
可是,这是在收拾他秦关吗?
脑子里闪过那个警察对杨清清所说的话:“那么,我可以不可以这样理解,徐如意什么事都会听她丈夫秦关的呢?”
听秦关的?
秦关咽口唾沫,他在这一团迷雾中恍惚有点明白了一点徐如意的用意——她故意在警察面前说谎,还故意让警察看出她在说谎,为的,不过是告诉警察:我是听我老公的安排,在帮他隐瞒着某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可是——秦关心扑通狂跳,一阵风吹来,带着丝丝寒意钻进秦关的衣服纤维,爬上他的背脊,直入肌肤。
徐如意如何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她难道知道,他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