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觉寺现在属于半住人半归置的状态,今日这里再次围满了人,现在凑热闹的大多是家里不缺钱的和附近的人,如今县里又是修路又是建庙能在冬日里赚点钱,谁没有事闲得慌?
“好,好,于公子好文采。”何教谕带头鼓掌。
那双苍老的眼睛深邃明亮,他干了一辈子的教谕,最喜欢看到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即使这个人不是他的弟子。
于丞勾唇一笑,十分谦虚道:“哪里哪里,何教谕过奖了。”
这时一直跟在于丞身后的小厮,满是骄傲的道:“我家少爷可是守礼先生的弟子,对对子对我家少爷来说不过是小技,不值一提。谁曾想你们这么多人这么没用,大半对不上来。”
他那傲慢的眼神轻蔑的语气真的让不少少年人红了脸。
于丞道:“小伍不得无礼。”
小伍很不服气的哼哼了两声,没有再说话,但那高傲的态度蔑视的眼神又一次扫向众人,这次少年人不仅红了脸还红了眼。
何教谕愣了一下,缓缓道:“哦,原来是黄大儒的弟子,失敬失敬。”
于丞道:“未曾管教好家仆,让他放肆,是本公子的不是,不过学问之道,虽对联为本,但策论更入人心,不如大家再切磋切磋?”
这话说的甚是扎心,王知文冯峰几人对视了一眼,最后冯峰上前一步道:“我等如今不过刚学经议,不敢说切磋二字,还请公子多多指教。”
这个时候那个小伍又道:“这位读书人说的在理,以我家少爷的学识若得他的指教,将来或许也有一番成就。”
于丞大声道:“小伍退下。”
小伍翻了个白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后退了一步。
何彬不复刚才的喜色,他要是再看不出来,就白活了这个岁数。
于丞杜毅两人和冯峰等人,年龄差不过五岁,再者他们是秀才又没有官身,而冯峰三人皆是童生。虽说达者为先,但以文会友当以平辈相交,这小厮的话太过了,冯大人之前说的果然没错!
那边小伍仿佛有一百斤反骨,即使退到后面仍然小声清晰的说着:“我说的又没有错,我家少爷的文章还被当朝首辅夸奖过,为你们指导一二绰绰有余。还有我家少爷可是京城世家于家的公子,家中珍藏书籍万千,看过的书你们这群乡巴佬大概都没有听过,若能得少爷慷慨一二,够你们用一辈子,好好的机会放在你们面前,不知道珍惜,真是读书不行,脑子也不行。”
“你...”一个很年轻的学子很是气愤的瞪着他。
于丞再次大喝一声:“小伍,住口。”
小伍委屈道:“少爷,小人说的又没有错,他们连您的对子都对不上,那个经义怕是更不会了,自己没有用,还在这里生气,比我还不如。不是说有人说遍了这个小县城和尚吗?看他们这样就知道那群和尚的能力,哼,也就这样。”
“住口”
“不许你说我们大人。”
于丞和王知文同时开口,一向安静内敛的的王知文此刻满脸愤怒,熟悉他的人有些诧异的看了眼王知文。
于丞拱拱手道:“抱歉,小厮放肆,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管教他。”说着转头对小伍喝道:“不懂规矩,你若再敢多话,小心我打卖了你。”
小伍一听急了,连忙求饶道:“少爷恕罪,小的再也不敢了,还请饶过小的这一回。”
“嗯,下不为例。”
“是、是,多谢少爷仁慈。”
主仆两人在这里上演了一把恶奴好主的戏码,石山县的几个少年读书人气得眼睛更红了。
周围围观的人表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在他们心里读书是神圣的,如今自己县中的读书人被人这么侮辱对他们何尝不是一种打脸。
杜毅坐在一旁嘴角含笑的摇着扇子,端得是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传来,石山县的人眼睛一亮。
“原来两位是冲着本官来的,外出办公未曾远迎怠慢了是本官的不是,公子也不必以势压人,显得小气了些,再加上这样的规矩,本官还不曾听闻那个世家如此,还请公子解惑。”
于丞和杜毅一愣转身看去,就见孟谷带着人迈着四八步一脸平静的向他们走来。
冯峰几人连忙跑过去,七嘴八舌的喊着:“大人,大人。”
若是孟谷外表大个几十岁,这场面就像极了在外被欺负的孩子,跑到家长面前求安慰。
于丞笑着行了一礼道:“想必是孟县令当面了,失礼失礼。”
孟谷双手背后等他行完礼后微微稽首,淡淡的道:“这位守礼先生的弟子有礼。”
于丞的笑一下子愣住了,自己的礼孟谷坦然接受了,他回礼不过是点头还是因为自己先生,他在看不起他!哼,一个小小县令罢了,胆子不小。即使他现在还是白身,但以他的身份那个地方小官不是以礼相待?
想到这里,于丞定定的看着孟谷,微笑道:“孟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前几日听说孟大人舌灿莲花,今日见了才知该往下排。”
孟谷道:“一路走来本官也是听百姓说,我县城来了两位英俊的公子。”说话间孟谷上下打量了于丞杜毅一番,笑道:“风度翩翩,用英俊二字正是刚刚好。”
后面褚子盛憋着笑,心道:“大人还是那个大人,这是按照他们那个的语调说这两位除了脸别的什么都没有呢!”
这话听懂的不多,于丞和杜毅正好听得懂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杜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笑道:“孟县令气势汹汹而来,莫不是为那个贱籍的女人出气?早知孟大人是个风流人物,就算她死缠烂打,本公子也会客气些。”
“哈哈哈哈。”
“哈哈...”
杜毅的话他身后的护卫很配合的笑了起来,杜广气的牙痒痒,就要上前,孟谷伸出手制止的他,看着两人淡淡道:“难道本官不应该吗?”
杜毅没有想到孟谷会承认,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正要出言讽刺,就听孟谷道:“本官乃石山县县令,百姓的父母官,难道他们受了委屈受了冤枉本官不该为他们做主?公子只是白衣自然不懂,一县内百姓无论身份如何,只要有冤屈本县便能给他做主。
杜毅你故意诱惑初舞也就罢了,最后竟然还想要了她的一条命,你在得意什么,得意一个女人很快就陷入你这虚假的魅力之下?哼,不过小男人尔,若是有一天你能和一个女子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不离不弃那才是值得得意的事。
还有,是谁忍许你命人毁害他人财务的?如此做法哪里有世家子弟的风骨?莫不是个骗子框骗我县善良百姓?”
孟谷当然知道两人身份不低,从他们的穿着佩戴学识和气质就能看出来,但不妨碍他这么说,这里可不是皇都。
杜毅一时怒火中烧,于丞连忙拉住他,开口道:“为一个贱籍女子出气就出气,孟大人何必找这些借口,大家都是男人,我们可以理解。”
孟谷道:“为官者当为国为民谋福祉,孟谷不才只能做些微薄小事,每日亦是不得空,不如两位公子清闲。”
这话大部分人听懂了,很多人“哈哈”大笑起来。之前那个小学子躲在王知文身后偷偷的笑,一脸崇拜的看着孟谷的背影。
“你...”杜毅眯着眼睛,凉凉的道:“孟大人好歹也是宋老大人的弟子,为官一县,不觉失了身份?”
孟谷也眯起来眼睛,果然在这两人心里,对初舞的做法或者说这样的事习以为常戏,他这是在提醒自己呢!
这种事情其实在那里个世界都有,当你面临其事时,是随波逐流还是坚定自我,就看你怎么做。
孟谷笑道:“方才公子小厮说我县学子读书不行,本官只道他乃无知之人,不与他计较。公子苦读多年应该明白,治学于己当发明本心,提高自身的修养。
少年人该如朝阳灿烂,独立,好学,自信,勇敢,有责任心,正所谓少年强则国强,我石山县的学子们从来不缺这些品德,冯峰告诉他,你以何言立志。”
冯峰上前一步,神情激动脸色涨红,坚定的说:“圣人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峰不才,定当铭记于心,时刻修正自身。”
“黄鹤”
黄鹤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鹤愚钝,无法领会圣人之言,当日迷茫时,大人之言“立志由心,量力而行,心之所向,力之所及”于我犹如当头棒喝,当一生践行。”
......
...
“王知文。”
“知文书十年,才学不过尔尔,实在惭愧,前书中有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自当作为立世之言。”
一番下来,学子们的声音个个铿锵有力,且不论将来如何,这一刻他们纯粹而坚定,何彬在一旁微笑的抚着胡须“善,大善。”周围围观的人忍不住大声叫好。
孟谷看着他们道:“这就是本官的回答。”
于丞和杜毅脸色铁青,这个人简直不识抬举!
一旁的小厮侍卫心中一突,他们比任何都了解这两位的脾气。
于丞与孟谷对视突然一笑,满是不屑的道:“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学识上一争高下。”
孟谷道:“好啊,请出题。”
“那你听好了,白马西风塞上。”
褚子盛向前踏出一步,行礼道:“何须我家大人出马,我来对答二位。杏花烟雨江南。”
“松间明月长如此。”
“耳外浮云何足论”
&-,...
“松下围棋松子每随棋子落。”
“柳边垂钓柳丝常伴钓丝悬。”
“四面灯,单层纸,辉辉煌煌,照遍东南西北。”
“一年学,八吊钱,辛辛苦苦,历经春夏秋冬。”
“...”
“好,好”
“好,好,妙啊。”
孟谷最先称赞,何彬一众人紧随其后,场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
褚子盛与两人从对对子到赋诗到经义,一路有输有赢,孟谷在心中感叹,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的魅力,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啊。
“啪啪”孟谷又带头鼓掌“三位好才华。”看热闹的人都自觉的跟着鼓掌,这一刻他们仿佛明白了“读书人”为何在他们心中意义不同。
“今日之事必当在我县百姓中流传,为几位传播美名,以激励后来者。”
于丞狠狠的看着孟谷一眼,转头对褚子盛道:“你是什么人?”
褚子盛道:“石山县师爷褚子盛见过二位公子。”
两人心中一松,孟谷不觉好笑,他们比叶航叶世子有心眼多了。
于丞道:“今日天色不早了,我和杜兄就先告辞了。”说着手微微一拱,转身就要走。
“等等...”孟谷阻止道。
杜毅道:“孟大人还有事?”
孟谷道:“你二人随便破坏他们财务,蓄意谋害他人性命,这么就想走了?”
杜毅从身上拿出一把金叶子丢在地上,鼻子发出一声轻“哼”和于丞一起走了,他们的侍卫们赶紧跟上,那名叫小伍的小厮语气傲慢的说:“这是我们公子赏给那个初舞的,剩下了把那些破东西买了,还不快收着,切~”说完追上了自家主人的步伐。
这一举动把一众人气的够呛,刚刚还为他们鼓掌,白瞎了一片真心。
孟谷微微一笑,将金叶子捡起来,杜广王震忙道:“大人,我们来就好。”
“无妨。”孟谷将捡的金叶子放在杜广的手中道:“你去一趟飘香苑将这些交给他们作为修葺费和医疗费。”
“是,大人。”
孟谷又道:“子盛,在大辰随意破坏他人财物该如何处理那几条律法发告文书,派人把这件事当例子解释给全县的百姓听。”
“是,大人,卑职遵命。”
于是当于丞和杜毅在离开石山县的路上听到百姓讨论损害他人财物的律法和范例时,脸都气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