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看看小夭,轻笑着摇头,“小夭…”
小夭接过话头,“老伯,是我追的防风邶,我死缠烂打,穷追不舍,使尽浑身解数这才追到的。”
老伯笑起来,“也就你这样的女娃子,才能让他改了性子。”
小夭连连点头,“他这么好的人,我自然要拼尽全力。”
老伯又看着防风邶,“你当初来问我情蛊的事,就是因为她?”
邶的脸微微泛红,“对。”
“那她知道你?”
邶点头,“都知道。”
老伯竖起大拇指,“哎呦,这女娃子,了不起。”
“是,我不能辜负她。”
老伯又问小夭,“他身上的担子重,你不怕他以后连累你?”
小夭笑着摇头,“我不怕,我就想他连累我,我和他,同生共死,一辈子不离不弃,那个情蛊,种下了就别想解了,再说,我也不会让他死。”
老伯点头,“不愧是王姬。”
“不瞒老伯,我是个野路子王姬,我爹爹是蚩尤。”
“啊?” 老伯眼睛瞪得老大,满是沟壑的脸上全是惊讶,“你是大将军的女儿?”
“对,老伯,我跟你们,都是一样的。”
老伯觉得不可思议,看向防风邶,邶点头,“她说的都是真的,爹爹是蚩尤,母亲是王姬大将军。”
“哎呦,哎呦,难怪,难怪。”
“老伯,你是不是觉得,我跟我爹娘很像?”
“像,几百年了,我到现在都记得,王姬大将军在战场上说的话。”
小夭抿着嘴点头,“我娘很勇敢,我不如她,”说着挽上邶的胳膊,声音很小,“我晚了好多年,才敢追求他。”
防风邶让小夭靠在肩上,“你是最勇敢的姑娘。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小夭闭着眼摇头,鼻子发酸。
老伯起身去灶下添柴。(老伯:一把年纪被喂了一嘴狗粮,溜了溜了。)
忽然僻静的小巷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大伯!”
老伯耳背,并未听见。倒是小夭和防风邶相视一笑,小夭调皮地说,“狗狗来了。”
离戎昶推门而入,迎面看见一男一女背对着门坐着。
“大伯,你有客人啊。”
老伯这才听见有人喊他,迎出来,“昶,你来啦。”
小夭和邶也回头去看。
离戎昶跟防风邶相熟,先认出了他,“防风邶,你怎么有空?不是刚成了亲,攀上了高辛王姬。”
小夭笑瞧着离戎昶,“没错。”
离戎昶这才认出小夭,连忙行礼,“离戎昶见过王姬,请王姬恕罪。”
“什么罪不罪的,你得罪我没关系,”小夭笑,手掌向着邶摊开,“只是,你若得罪他,我定没好果子给你。”
“不敢不敢,我们一族上下全仗高辛庇护,哪敢得罪于他。”
“这还差不多。”小夭仰头看着防风邶,甜甜地笑。
邶回以同样宠溺地笑,“王姬气度,果然不凡。”
小夭在邶胳膊上拧了一把,做了个鬼脸。
老伯给离戎昶舀了一碗肉汤,拿了个饼子,“你怎么有空过来?”
离戎昶喝了口汤,“大伯,我来问你,接你回族地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我不回去,我一个人在这挺好的。”
“你年纪这么大了,没人照顾怎么行?”
“我啊,早该死了,又活了这几百年,已是有愧,还回去给你添麻烦做什么?”
“大伯,你这话说的,让我做晚辈的惭愧。”
“老伯,”防风邶开口,“昶来接你,你就跟他去吧,去享享福。”
“享什么福,当年跟我一起打仗的,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活着都是对不起他们,不配享福。”
小夭又想起从前那老头跟防风邶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认识的人没了死了,忽然恨上了他,若防风邶不是常来见他,总听他说那些于心有愧的心思,是不是就不会走上那条必死的路。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好没道理,相柳的心思,又岂是旁人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小夭摇摇头,甩开那些胡思乱想,拿着饼子,朗声对离戎昶说,“离戎族长,老伯年纪大了,固执,老头都这样,你要真心想接他回去,就找两个人来,把他扛回去族地,好吃好喝的伺候,到那时,他顶多抱怨几句,时间久了,自然就知道享福的好处了,像他们这样固执的人,劝是没用的。”
防风邶好笑地看着小夭,这个“他们”,显然指的是老伯和自己。看来,这小丫头是把对付他的办法传授给了狗狗。
离戎昶回头看着小夭,想了一会,站起身,“王姬教训的对,我这就回去叫人。”说着就真的对她和防风邶行了礼,走出去。
小夭拉了拉防风邶的衣袖,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邶,我想留下来等着看看。”
邶大笑,“好啊,我也想看。”
小夭就着汤和驴肉,吃了一个饼子,吃了些小菜,肚子撑得鼓鼓的,起身在老伯的屋子里转了几圈消食,细细观察了一番,老伯的屋子里,除了一张破木榻,一卷陈年的铺盖,再就是些碗筷,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小夭听见巷子外有隆隆的马车声。果然,离戎昶带了四个小厮进来。
“王姬,防风邶,我现在便接大伯走,你们以后想吃驴肉,就去离戎族地。”
小夭笑着点头,“等我哪日馋了,定要去叨扰。”
离戎昶指挥着,“你们两个,去把屋里的东西都收拾好,那些碗筷别打碎了,大锅,大锅起下来,一并带走。你们两个,来,跟我把大伯带上马车。”
老头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离戎昶架起,本就是一副精瘦的骨架,昶毫不费力地抱起他,小厮们随在后面。
昶对防风邶点头,“后会有期。”
邶还礼,“后会有期。”
屋里那两个小厮手脚麻利,拿着布袋木箱装好行李,用木箱装好碗筷,送上马车,又折返回来,捞出锅里的驴肉,洗净大锅,两人合力撬出,抬着大锅出了门。
小屋一下变得很安静。上一世的离戎昶那般回护涂山璟,口出狂言,让她记恨了几十年,却没想到他如今对这大伯还有份孝心。
邶站起身,“走吧,幸好已经吃饱了。”
小夭摸摸肚子,“我要走着回去。”
回去,自然是回小夭的宅院,红槿早已经布置好了药房。如今他们成亲,宅子里的侍女也改口唤防风邶为姑爷。
正屋大门两侧,悬着两幅金丝楠木框装裱的对联,框上镶着琉璃面,用灵力护着,几年过去,红纸还是火红的,墨迹就像昨天才写的。对联上写的,正是邶那年过年写的对联:
桃夭柳翠春无限,花好月圆岁有余。
邶看着这幅被精心保存的对联,揉揉小夭的头,笑的恣意。小夭说到做到,他的每一份心意,小夭都仔细的保存,用心收藏。
夜里,小夭被防风邶折腾得动不了,软趴趴地躺在榻上,“邶,都说成家立业,我们如今成亲了,我忽然想干点事业。”
邶的手在小夭的雪团上细细揉捏,“好啊,你想做什么?”
小夭摇头,“一时还没想好,想开医馆,还想办个书塾,还想卖鱼。”
“我支持你。”
“支持我做什么?”
“这几件事,我都支持。”
“你觉得我能做好吗?”
“当然,我们小夭这么厉害,做什么都能做好,再说,你有个九头夫君,还怕什么?”
小夭开怀大笑,在邶的耳垂上咬了一口,“我没钱,但我又不好意思去找父王要。”
“别不好意思,你去要,父王一定很开心,他觉得你是依赖他,信任他。”
“就跟我依赖你一样?”
“差不多。”
第二天,小夭和防风邶就上了五神山。
见到俊帝,小夭扭扭捏捏,不肯开口。
俊帝看着防风邶,“她这是怎么了?”
“父王,小夭想要钱。”
“哦?要多少?”俊帝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她想开个医馆,再办个书塾,还想卖鱼。”
“卖鱼?”
“嗯,大湖里的鱼。”
俊帝大笑,“你终于来找我要钱了,那钱山我好几年前便备好了,没想到你回来却没找我要。这下终于可以搬走了,管库房的老倌儿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啊?爹爹提前给我准备了?”小夭眼睛瞪得像铜铃。
俊帝点头,“对啊,我料定你要帮他养军队,一定需要钱。”
小夭看向别处,“还真是,知女莫若父。”
防风邶郑重行礼,“多谢父王。”
“没什么可谢的,你们过得好,我便放心,快把那山拉走吧。”
“是,爹爹。” 小夭娇滴滴地行礼,拉着邶去拿钱。
学堂和医馆就选在了云梦新建的岳阳城里。
计划迁入云梦的五百户,如今已经已有三百户顺利迁了过来,高辛王下旨修建城池,安顿居民,新建的城池命名岳阳。
说是城,其实人口很少,只有不到两千人,面积也不算大,城墙一半还未建好,也正因如此,未开发的空地也有很多。
小夭选了一处傍水的空地,离他们现在的小屋不远,在岳阳城的东北角,将来人口多了,也会是个僻静的位置。防风邶亲自画了设计图,找来了鬼方氏擅长营造的匠人去建。
共工还是没传信来叫相柳回山里。
小夭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因是深秋,农活不忙,她有空便召集些小孩子,在空地上教他们识别草药,认字读书,教大一点的孩子读医书,学习诊脉,开简单的方子。
蓐收听说防风邶在这里,也时常过来与他讨论阵法修为,排兵布阵,一来二去,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天防风邶无事,蓐收想请防风邶去北境指点边境的布防。高辛北境,紧邻青丘,将来这里必有一战。
防风邶有些不放心小夭,这些日子,小夭有些嗜睡,每日早早便睡下,中午还要睡上一个时辰才有精神。
小夭却说,“我自己就是医师,我的身体好得很,我知道你闲着难受,正好蓐收请你,你去看看,将来若在青丘作战,我也要去出份力的,你先去熟悉熟悉地形。”
邶还是不放心,小夭又劝他,“你给我内丹,给我弓箭,不就是让我有自保之力吗?小镜子也在你身上老老实实的,你放心吧,我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绝不会出一点事。”
邶还是不肯走,小夭有些不高兴,“你可不是这样婆婆妈妈的性子,你去也就是两三日便回来了,又不是几年。难道成了亲,就离不开媳妇了?你总不想别人说我是母老虎,或者,红颜祸水吧?”
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好与蓐收一道出发。
路上,蓐收驱策玄鸟,防风邶驾驭天马。玄鸟速度快,蓐收常常停下来等防风邶。
等远离了人群,防风邶叫来毛球。
蓐收看着前面箭一样快的白羽金冠雕,惊讶得说不出话,心里想的是,这不是传说中相柳的坐骑吗?怎么听防风邶驱遣?
防风邶拍拍毛球,毛球傲娇地“嘎”了一声,速度慢下来,玄鸟慢慢追上。
“防风兄,这只坐骑?” 蓐收不知如何开口。
“它叫毛球。”
“毛球?”
白雕嘎了一声,似是不满。
“对,他能化成馒头大小。”
毛球侧头,敢怒不敢言,你说谁是馒头?我才不是馒头呢!
“那你是?”蓐收不敢问,那个答案太过惊世骇俗。
防风邶笑着点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九命相柳。”
“啊?真的是你?相柳将军!”
“对。”
“王姬知道吗?”
“知道。”
“陛下也知道?”
“是。”
“二王姬呢?”
“阿念也知道。”
蓐收长舒了一口气,“难怪,你灵力如此高强,阵法如此精深,连排兵布阵也如此在行,难怪,难怪。先前不知,请将军勿怪。” 蓐收本来就十分敬佩相柳的大义,也听说过很多义军与轩辕作战的经过,很是佩服相柳的智谋,如今防风邶毫不避讳地告诉他自己就是相柳,蓐收觉得,防风邶或者说相柳,是真心与他相交,待他如知己,心里又多了几分敬重。
邶笑着摆手,“你我还是兄弟相称,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不必在意。”
蓐收这才反应过来,为何防风邶不愿入朝为官,他向俊帝举荐时,俊帝会是那般既可惜,又可笑的反应,大名鼎鼎的相柳将军,岂会背叛共工改投高辛?
防风邶不必再隐瞒身份,与蓐收相交也轻松许多,一路上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