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邶像是被使了定身法,就这样任凭小夭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蹭的发髻都散了,头发全都乱糟糟的,好半天才回过神,他看着怀里这样真实的小人儿,体会着情蛊传来的浓烈的爱意和愧疚,轻轻拍打着小夭的背。
小夭在他怀里又是哭又是笑,“邶,我是不是疯了?”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小夭抬起头,满脑袋乱七八糟的头发,“你说真的吗?”
邶笑着点头,“真的,”边说着挑起小夭的一缕头发,一大撮头发粘在一起,“你的头发真像毛球的窝。”
小夭捶上邶的胸口,“哼,你又打趣我。”
邶握着小夭的拳头,重重地砸向自己,“用点力气,你是没吃饭吗?”
小夭大笑起来,弓着身子,一只手被防风邶举着,另一只手撑着墙,显得柔弱无力,又很好笑。小夭想抽回手,可邶握着,抽不出来。
邶往那只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小夭抬起头,竟是一条鞭子。
“你不是一直想抽我百八十鞭子吗?我看今天就是良辰吉日,请夫人鞭笞我。”邶说得一本正经。小夭笑得更厉害,整个人都在颤抖。
小夭笑得满脸泪水,就拿邶的袖子擦眼泪,揩鼻涕。擦完鼻涕,她那只自由的手搭上邶的脖子,把自己一把推到邶面前,眼神锋利得像相柳的弯刀,“防风邶,你记住了,我这辈子都吃定你了,回去我就跟父王说,跟防风家议亲。”
邶笑起来,柳眉一挑,“王姬,防风家已经投靠了五王七王。”
“那又怎么样?颛顼不愿意,他要闹便闹,闹到外爷那里,外爷也会由着我嫁给你。再说,他是轩辕的王子,哪里管得到高辛王嫁女。”小夭直直地盯着邶的眼睛,扭了下头,笑得灿烂,“还有,我早就看那两个舅舅不顺眼了,颛顼过些日子便要回轩辕,不如我找个机会毒杀了禹阳和苍林,颛顼的阻碍没有了,防风家的顾虑也没有了,岂不两全其美?”
邶的额头抵着小夭的额头,两人笑在一起,“亏你想得出来。”
“这有什么,我是什么性子,他们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从前求你引蛊,让你答应,不能让我去刺杀轩辕王,你还记得吗?”
邶点头。
“现在这个约定不作数了。外爷借着我外祖母的势力,当上了首领,又当上了轩辕的王,却纵容其他妃子王子害死了我外祖母所有的孩子。我虽是个来路不正的,却是我外祖母的亲外孙女,他要是敢让别人继承轩辕,我就上轩辕山,一箭射杀他,再不济也要毒死他,为舅舅们和我娘报仇。”
“你真这么想?”
“那当然,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你还记得那天我对涂山璟说的,我真希望神农复国,那样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了,可以过真正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再说,真有那么一天,外爷纵着他那两个儿子欺负颛顼,我就把他们都杀了。颛顼再讨厌,也是我外祖母的血脉,不为他,也为我四舅舅曾经护过我娘的情分。” 还有你,小夭在心里默默的说,相柳,防风邶,我留不下你,但若搅乱轩辕能多留你些时日,我什么都可以做,骂名,我不在乎。
邶在小夭唇上落下一吻,“好气魄!”眉毛一扬,“王姬,可愿跟我一起去寻欢作乐?”
小夭点头,笑得明媚,“好啊。”
邶一把抱起小夭,化成一阵风雪。
再睁开眼,小夭和邶身处一条阴暗的巷子,面前一扇紧闭的门上,有离戎族地下赌场的标记。
记忆一下涌上心头,这是上一世,小夭追着相柳幻化的锦衣公子,来的那个赌场…那时,他们八年没见,可小夭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相柳,一路追着他,像章鱼一样缠着他…
小夭抚上自己的心口,另一只手抚上邶的心口,他们的心在一起跳。蛊虫还在。小夭的心也安定下来。
邶在门上敲了几下,是熟客专用的暗号。侍者开门,递给他们两个狗头面具。邶戴上面具,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夭没戴面具,看着邶又变成了双头狗,一时百感交集。防风邶好端端地活着,站在她面前,玉树临风,她还有什么好伤心的呢。这一次,她要护好邶,不会再让他消失。
过年期间赌场里人很多,小夭和邶漫无目的地到处逛,小夭看得兴起就赌上几把,有输有赢,输了就自己掏钱,赢了就把钱全都塞在邶怀里。邶笑眯眯地收下,带着她接着逛。
小夭也并不是全无目的,她很想看看这一次,还能不能在死斗场遇到左耳。她不愿意直接问邶,她知道,那是相柳生命中最黑暗的一百年,她不愿意让他想起那些不堪的回忆。可是逛来逛去,小夭根本就没看到死斗,似乎也没人提起死斗。小夭迷茫,邶凑过来,“在找什么?”
小夭没办法,附在邶耳边,轻声问,“邶,这里没有死斗吗?”
邶笑着牵着她走到一处僻静的地下暗巷,“没有。”
“啊?”小夭没反应过来。
邶牵着小夭往外走,“离戎族的死斗场,在几年前全部关停了,没有你说过的那个妖奴,也没有死斗。”
这下小夭终于听清楚了:
没有死斗!没有左耳!
她一直惦记的死斗场,缺了一只耳朵的妖奴,都没有了。
小夭心里翻涌着巨大的喜悦,搂着邶的脖子跳起来,“邶,没有死斗场了,没有死斗场!”
邶高高地抱起小夭走出赌场,因为小夭的喜悦而喜悦,“小夭。”
“嗯?”
“今天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看看,你回来以后,很多事情都跟你记忆里的不一样了。所以,不要再为那些还没发生的事伤神了。”
小夭点头,“我也发现了,可又不知道为什么,按说我才回来这几个月,什么都还没做,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小夭心中的那个猜测又悄然升起。
正月里的风还是凉飕飕的,邶拿出件斗篷给小夭披上。
“邶?”小夭还在等邶解释。
“我也不知道。”邶就这么牵着小夭的手,摇摇晃晃往家走。
“真的?”
“真的。你回来,本身就是一件天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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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午,小夭慢吞吞地梳洗,慢吞吞地吃早饭,慢吞吞地换衣服。颛顼派来接她的马车已经在巷口等了很久。
邶看着动作缓慢,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小夭,有些好笑,叫来红槿,“你们今日可给给王姬吃了甲鱼汤?”
红槿认真回忆,认真回答,“回二公子,没有,自从王姬到这,厨房从没做过甲鱼。”
邶听完点点头,“那就怪了。”
小夭猛地回头,“你才像王八呢,你的…”小夭想说你的九个脑袋都像王八,但红槿在旁,只好收住,却闻到邶身上一股木槿花香。小夭给红槿使了个眼色,红槿立刻退下。
小夭抱着邶的腰,“邶,你染头发了?”
“是。”
“你过些天不回山里吗?用灵力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染头发?”
邶把小夭从怀里捞出来,一脸认真地说,“邶听闻高辛王姬想与防风家结亲,自然该回防风家,回禀父亲,准备一应事宜。”
小夭反应了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你真的愿意吗?”小夭不敢相信。
“我愿不愿意,王姬不知道吗?”邶反问,语气听起来更像是相柳大人。
小夭立刻怂了,“昨天…是我没想清楚,欠考虑了,你若是…不必当真,不作数的。”小夭虽然很想名正言顺地跟防风邶在一起,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但毕竟邶不只是防风邶,他是无拘无束的九头妖,没人能驱遣他,小夭很清楚这一点。昨天说的那些话,她也确实是欠考虑了。只是没想到,邶竟然认真了。
“怎么,你占了我的便宜,现在不认账了吗?”邶的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眼神却是锋利的。
“哪能呢,防风公子,”小夭一副狗腿模样,不论何时,只要一对上相柳的目光,小夭立刻变样,“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唾沫一个钉。”
“那便好了,我以为王姬后悔了。”
“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小夭恢复了娇柔的小女儿之态,“我已经跟相柳月下成亲了,当然也想跟防风邶成亲,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当然,我最希望的,还是在大荒宣布,高辛玖瑶嫁给了九命相柳。”
邶揉揉小夭的头发,“小傻瓜。” 心里默默地想,也许这一天,我们也不会等太久。
小夭握着邶的发尾,嘟着嘴喃喃说,“你染头发也不叫我。”
邶笑起来,“你这么慢吞吞的,等你给我染发,那就得去赤水府吃晚饭了。我听闻赤水府上有好酒,我可不想错过。”
“啊,是我太慢了,既然这样,不耽误夫君喝酒,你准备好了吗?”小夭用了灵力,一下子就收拾好了自己。
邶双手一抬,“随时待命。”
小夭垂下眼,“快走吧,反正躲也躲不过。”
还未到赤水府门,便有家丁远远地迎上来,询问车夫车里坐的可是高辛王姬。车夫应了,家丁便牵着马,引着小夭乘的马车进了内院。经过赤水府正门,小夭看见有客人正在落轿下车,可他们马车径直入了府,穿过长长的院子,直接停在了赤水正厅门口。
小夭心道,今时不同往日,这样的安排,才有些高辛王姬的排场。马车还未停稳,小夭便从窗帘下看见神农馨悦带着一众女眷,站在廊下等她。她有点担心,也有点烦躁,她不喜欢排场,更不喜欢馨悦。可邶说过,她不应该为还未发生的事烦心,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呢。再说,她已然有了相柳给的灵力,还有一身箭术,她一定可以护得好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防风邶安坐在小夭身边,品着小夭心里的情绪,“不必担心,若是觉得烦闷疲累,我随时带你离开。”
小夭回头看着邶好看的眉眼,他懂她,从始至终,都不曾让她做过违愿之事,今日既然来了,那她也愿意留下,为邶,也为她自己。
一见马车过来,那些氏族女子便全都迎上来,邶掀开车帘,小夭刚一露面,那些女子都齐齐行礼,“见过王姬。”
还好,小夭是见过世面,活过两次的人,微怔了一下又神色如常,“众位姐妹不必客气。”邶跳下车,为小夭摆了车凳,伸手扶她下车。
“邶,你不必如此。”小夭小声说。
“能服侍王姬,邶荣幸之至。”邶笑眯眯地回应。
小夭心道,这个妖怪,又跟我演戏,既然要演,便要演得像,演得好。
众人没料到王姬的马车里,竟然还坐了个防风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奉承。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王姬,二哥,你们来啦。”是意映。
小夭笑着朝意映挥挥手,意映穿过人群,到了小夭面前。
“意映,见到你真好。”
小夭放开防风邶,“邶,你去忙你的。”她知道防风邶要去男宾那面应酬,还要多喝些好酒,也不缠着他,牵起意映的手,朝着众世家贵女点点头,随着意映往正堂走。
后面一众人跟着进来,小夭只与意映说话,显然十分熟络。别人倒还好,馨悦心里却不是滋味,从前意映都是跟在她身后,馨悦长馨悦短的奉承,可如今,意映攀上了高辛二王姬做了阿念的箭术师父,听说高辛王也对她礼敬有加。防风邶不仅在小夭回归的典礼上带走了王姬,这些日子更是明目张胆地住在小夭新买的宅子里,今日还同乘一辆马车,连男女大防都不顾了。这兄妹俩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竟然都搭上了高辛王族,馨悦这个落魄的王姬,自是一肚子火气。
“小夭妹妹,这一屋子的人,你可能只认识意映,不如我来给你介绍介绍。她们都是跟你沾着亲的,算起来,也都算是你我的姐妹呢。”
小夭依旧牵着意映,笑眯眯地说,“好啊,馨悦,那就有劳了。”
不出所料,馨悦按着上一世的说辞,把这一屋子人弯弯绕绕的关系讲了个遍,小夭早已经烂熟在心。她的想法,是拉拢高辛和中原的关系。
“馨悦,你可真是聪慧,我才回来,对咱们中原不太熟悉,你以后可要多教教我,”小夭朝四面的女眷致意,“咱们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今后我高辛玖瑶,还要请各位多多关照,高辛虽不比中原地大物博,却胜在景色优美,山清水秀,锻造技艺也高,欢迎大家多去高辛赏景,挑选铸造师傅。”
小夭的一番开场白,引得在场之人一片喝彩,小夭既把自己摆中心的位置,联系着中原和高辛,又奉承了馨悦,神农家这一辈名义上唯一的血脉,拉拢了人心。
馨悦又引着小夭与曋氏、樊氏、郑氏、姬氏、姜氏的女子们一一见过,小夭算是正式结识了中原六大氏族的贵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