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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些怪人就不能让我来交涉吗?” 卡西亚问道。

我强忍着没皱眉,实在不想连续第三次让这场对话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果不其然,公主和这位高阶圣殿骑士相处得可不太好。不过这一次,我觉得更多是卡西亚的好斗造成的,而非维塔。我猜是因为自从我们离开镇子后,就一直不是维塔在说话。

“我确定不用。” 玛洛萨坚持道,“卡西亚,问题在于,你去跟任何人说,他们都会以为你是灵能术的受害者。”

“我是说,这不是事实吗?”

“呃…… 没错,但你不是我们的受害者,可他们会这么想。显然你在一定程度上得发言,但别表现得像个下属。”

“你可管不着我,虫子姑娘。”

哦,又来了。我弓起身子,用两只手捂住耳朵,把它们往下压,试图盖过她们的声音。当然,这没什么用,但也许她们其中一个会注意到我有多不舒服,然后停止争吵。

“我当然管得着?” 玛洛萨带着一丝困惑坚持道,“我可是个极其强大的灵能者,还专门学过如何控制他人灵魂。”

下面的守望者啊,你怎么能这么说?这可是那个据说擅长谈判的公主!

“…… 但我们不会那么做,所以表现自然点,在你身份澄清之前,大部分话由我来说。” 玛洛萨说完,听起来有些懊恼,“对不起,呃…… 拉克。我到底哪里说错了?”

“什么?” 我抬头问道,让耳朵恢复到它们自然竖起的状态。我太焦虑了,耳朵都没法耷拉着。

“嗯,我能感觉到你对我说话的方式有点不满,而且…… 我不明白。我觉得我已经很冷静、清楚地在解释事情了呀?”

我盯着她,努力整理混乱的思绪。我们三个飞了大半段去天空希望城的路程,但之后在森林地面降落,步行走完剩下的路,因为我指出,慢悠悠地靠近可能会让我们看起来没那么有攻击性。让我惊讶的是,卡西亚和玛洛萨居然同意了。

现在又有人来问我更多事。这…… 很奇怪。我平时不会对这种事发表意见,更不会有人来问我。也许是因为公主那讨厌的灵魂读取能力,让她格外注意到我有话要说。但有话想说和愿意说可是两码事。说实话,我只是不想掺和,但她既然问了,那……

“…… 如果有人说‘你管不着我’,你的回应绝不该是‘实际上,我可以随意侵犯你的自主权’。”

“我是说,我也没完全这么说呀。” 玛洛萨似乎有点委屈,“而且,这是事实啊!”

“是啊,可我的身体一靠近你就本能地把你当成食物,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这也是事实,但特意提这个可就不太礼貌了!” 我冲她反驳道,“你怎么就没注意到人类对这种事会不舒服呢?你可是个能感知他人情绪的人啊!”

玛洛萨看向别处,紧张地搓着双手。

“我只是…… 我是说,我平时没太注意吧。反正基本上每个人都知道我是个灵能者啊?”

我差点又冲她回怼些无礼的话,但还是忍住了。这其中有些不对劲。似曾相识。哦,等一下。对了。她…… 不是人类。她不懂这些。

她和我一样。或者至少和我以前一样。

“…… 人类有时候挺奇怪的。” 我斟酌着用词说道,“无意冒犯,卡西亚。只是…… 我猜,你提及某件事的背景和方式会改变这件事被理解的方式?在大多数情况下,提醒别人你有能力随意操控他们的灵魂,听起来有点像威胁。”

“…… 哦。” 玛洛萨喃喃道,“这可真奇怪。”

“人类可不是逻辑的典范,玛洛萨,你我也不是。我们三个都有难以克服的本能问题。但你能洞察其他人的内心,以此来避免冲突,可说实话,很明显你大多数时候都懒得这么做,这有点让人恼火。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才学会这些的。”

两个被我用蛛丝绑在床上的受害者,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我。这两个我即将吃掉的人。他们的恐惧让我迟疑了一下,让我不禁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 但沙里夫的抱怨声在脑海中响起,那些抱怨阻碍着他花更多时间陪我,这让我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我朋友,我要吃掉他的 ——

“拉克!” 玛洛萨大声喊道,把我从回忆中惊醒,“你没事吧?”

吸气,呼气。向前看,专注当下。

“嗯,” 我说,“我没事。”

“好吧。” 她点点头,“谢谢你的解释。我会…… 我想我会试着多注意这些。”

“好的。”

谢天谢地,当我们终于接近森林边缘时,没有再发生争吵,不过卡西亚脸上带着那种人类在对某个特定话题感兴趣,但又完全不知道如何开口时会有的沉思表情。通常情况下我会引导她开口,但我现在不确定自己能否应付。我压力太大,也太烦躁了。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部分原因是我没有摄入足够的食物,另一部分 —— 至少根据维苏威女士的理论 —— 是因为青春期。我非常讨厌自己的身体经历更多变化,带来更多难以处理的心理冲动,但我想,比起我平时压抑的那些,一直烦躁易怒还算比较温和,所以也没那么严重。当然,私下里我有点怀疑自己的烦躁是不是真的因为大脑里的化学变化之类的原因。我觉得这很可能只是因为我一直和公主待在一起。

走出树林边缘后,我们很快就被守卫发现并靠近。我想,天空希望城在我们镇子这个方向增加了不少守卫,这点值得称赞。当然,几个被奴役的农场工人离我们比那些负责保护他们的人近得多,所以他们都很明智地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拔腿就跑。我的腿微微抽搐了一下,追赶他们的本能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赶紧把它压了下去。

“沃罗西佐!!!” 其中一个工人尖叫起来,我觉得这有点无礼。紧接着,我惊讶地意识到自己觉得这无礼很奇怪。当然,我穿戴整齐,没有攻击任何人,显然是文明的,而且旁边还站着一个见鬼的高阶圣殿骑士,但看到沃罗西佐就跑,这仍然是个相当合理的反应。我只是…… 我想我已经非常习惯人们能透过我的外表看到内在了。再次身处一个不被这样对待的地方,感觉很不舒服。回想起来,意识到自己曾经一直把这种不舒服当作正常,还挺可怕的。

我做过可怕的事。不可饶恕的事。但我也做过好事。我保护了一整个镇子的人,而且在那里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人。那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他们喜欢我是没问题的。

我…… 是可以被喜欢的。

这话在我脑海里听起来很傻。这是我以前从朋友们那里听到过的话,尤其是泽娜和杰利萨。我当然可以被喜欢,根本不存在什么能限制这种权利的东西。这本该是不言而喻的。然而,自从听到这些话以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认同他们。意识到这一点…… 有点刺痛。这刺痛感,又让我想像个白痴一样咧嘴笑。

不过我没有笑,因为我不是白痴,而且也没有理由对着一群已经怕我的人露出牙齿。

“站住!你们都站住!”

两个手持长枪的守卫终于朝我们走来,武器对着我们摆出防御姿势。我得承认,那个对我们大喊大叫的男人声音里透着令人钦佩的勇气。但这勇气完全没必要,因为他的气味表明他根本不值得我吃一顿。…… 当然我也不会吃他什么的。

“你们这些小丑是哪个部队的?” 卡西亚哼了一声,交叉双臂,表明她比我还不以为然。

“我让你们待在原地!这里是瓦尔卡的地盘,而且 ——”

“嗯,我可以说几句吗?” 玛洛萨说道,她的声音仿佛带着魔法般的精准,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两位有没有参加过上一次海文洛克之夜的行动?”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

“你们参加过!” 玛洛萨尽管没得到回答,还是兴奋地叫了出来,开心地拍了一下手,“那你们大概看到我降临的场景了。还看到好几个高阶圣殿骑士试图 —— 但没能 —— 拦住我。你们可能认出站在我旁边的这位女士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我透过他们的盔甲看不到表情,但我竖起耳朵能听到他们俩都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恐惧让他们身上汗水的味道变得诱人。

“…… 我的意思是,先生们,也许你们应该考虑把这个特殊问题往上汇报,嗯?毕竟,我今天是打算走进天空希望城的。要是我能和平进去,大家不都乐意吗?”

“玛洛萨,你意识到这话听起来像威胁了吗?” 我轻声问。

“什么?” 她歪着头,“哦。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说实话,我不太理解言语威胁这种概念。我更喜欢最后通牒那种明确性。”

“…… 说实话,这听起来也有点像威胁。” 我小声嘀咕,“而且你知道最后通牒就是一种威胁,对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

“听着,如果你们俩能把我们带到某个真正有资格和外国贵宾交谈的人那里,我会很感激。如果不行,我自己也能找到,不用你们帮忙。”

“你真的很不擅长不威胁别人。” 我叹了口气。

“不,这次其实是故意的。”

“你们就听她的吧。” 卡西亚坚持道,支持玛洛萨,“这种事不是你们拿根尖棍子就能解决的。”

“我,呃…… 卡西亚女士,我们…… 我们接到命令,要把您视为敌人。” 其中一个守卫结结巴巴地说。

“…… 那你们觉得这意味着你们应该拦住我,而不是像屁股着火了一样赶紧跑吗?”

“有人在利用灵能术的魔法。” 玛洛萨宣布,“把自己设为阿尔斯瘟疫认可的权威声音。这两个人对命令的反应不理智,因为他们身不由己。”

“你还没让我相信这种瘟疫的存在呢。” 卡西亚哼了一声。

“哦,对。” 玛洛萨心不在焉地说,“嘿,你们俩。我开始觉得那个阿尔斯家伙也许没那么坏。灵能术在世界上能做很多好事,你们不觉得吗?”

“嗯,我是说,我觉得从社会层面看,确实有很大的潜在益处。” 其中一个守卫犹豫着表示赞同。玛洛萨只是朝他做了个手势,然后期待地看向卡西亚。

“…… 好吧,他们被感染了。” 她认同道,“我们尽量别太伤着他们?”

“呃,我觉得他们没蠢到会攻击我们。” 玛洛萨耸耸肩,“他们只是不理智,又不是想自杀。我们就继续往城门走吧。”

果然,公主和高阶圣殿骑士向前走去,守卫们觉得这问题超出了他们的职责范围。我们三个平静地往前走,他们向后退开,不过经过他们身边时,我还是小声向他们道了歉。他们似乎不太领情,但我不想失礼。

“哦,布劳姆没被感染,这是个好消息!” 我们走近时,玛洛萨宣布,“嗨,布劳姆!”

接着是一阵沉默。

“…… 哈,我猜他不想跟我说话。” 玛洛萨噘着嘴说。

“谁会想跟你说话啊?” 卡西亚慢吞吞地说,“但你说过这种瘟疫通过皮肤接触传染,对吧?那个大块头没被感染也说得通。”

“不太喜欢肢体接触,嗯?” 玛洛萨若有所思地说,“我能理解。不过我想在这方面我比以前好多了。”

“我也是。” 我轻声附和道,“两方面都是。”

“真的吗?” 玛洛萨问,“我可没看出来。”

“和人有身体接触会让我想到吃人。” 我坦白道,“我以前害怕会因为别人靠得太近就攻击他们。但我想杰利萨和我的朋友们帮了我很多,让我能更自在一些。”

“和信任的人拥抱感觉真的很好。” 玛洛萨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 是啊。” 我表示认同,“确实很好。”

至少,眼前高耸的天空希望城城墙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巴尔登岛因为全力应对阿尔斯,停止了日常维护,导致城市迅速衰败,而这里似乎没有这种情况。城墙这边的巡逻队更多了 —— 而且随着我们的靠近还在增加 —— 但我没看到有分崩离析的迹象。如果真有人用阿尔斯的瘟疫在背后操控,那这人至少比他更擅长管理。

“嗯。大概三分之二的城市居民被感染了。比我预计的少。” 玛洛萨说,“往好的方面想,看来我们很快就能见到负责人了。”

哦?我嗅着空气中的力量气息,果然有个和卡西亚实力相当,或许还略胜一筹的人朝我们走来。一个我不认识的高阶圣殿骑士?这有点奇怪,但我的猜测没错:一个身着高阶圣殿骑士制服的人从离我们最近的城门出来,在守卫旁边等着,双臂交叉,一脸不耐烦。

“你的朋友?” 我们走近时玛洛萨问道。

“绝对不是。” 卡西亚哼了一声。

“她是个拼接怪。” 玛洛萨评价道。

“我知道。” 卡西亚应道。

“好吧,大家都靠近我。看来我们要迎来老一套的欢迎方式了。”

“老一套的欢迎方式是什么?” 我问,紧接着公主的魔力在我们周围绽放,及时挡住了空气中一连串病态的紫色裂缝,否则这些裂缝会把我们撕成碎片。

“你觉得老一套的欢迎方式是什么,拉克?” 她面无表情地回答。

一阵可怕的尖啸声撕裂我们的耳膜,接着一切似乎瞬间爆炸开来,现实中的裂缝以极其恐怖的方式崩裂,光是看着 —— 甚至只是想想,我的完美记忆就告诉我 —— 都让我头疼欲裂。然后,伴随着一声鞭响般的脆响、一阵冲击波的轰鸣和一道闪光,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我们周围闪烁的蓝色护盾几乎没受什么影响。

“那你一定是因忒瑞图斯了。” 维塔懒洋洋地说。

“我是高阶圣殿骑士,破碎者因忒瑞图斯。” 那女人纠正道。

“行。很酷。” 维塔向前走去,她的翅膀在我和卡西亚身后展开,像是在暗暗鼓励我们跟上她的步伐,“你一看到我就攻击,有什么特别原因吗?”

“教训背叛父亲的孩子,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我父亲忙着教孩子们识字,据我所知,他为我感到骄傲。” 维塔嗤笑道,“所以如果你说的是阿尔斯,那咱们把话说清楚:我没有背叛他。我杀了他。彻底杀了。”

维塔居然得澄清这一点,这世界可真够荒谬的。因忒瑞图斯听到这话身子一颤,但她没有回应,只是又在我们周围引发了一次让人脑袋发懵的爆炸…… 而维塔依旧不予理会。

“这种忠诚对你来说,甚至都不觉得奇怪,是吗?” 维塔问她,“就像在垃圾桶里找到曾经喜爱的东西,又把它捡了起来。说实话,我来这儿不是为了杀你,还挺可惜的。”

“去死吧,你这个亵渎神灵的东西!” 因忒瑞图斯嘶声道,紫色光芒再次在周围爆发。我们周围的地面被撕成碎片,道路几乎瞬间被摧毁。爆炸产生的碎片从我们身边无害地弹开。

“有你这样的天赋,你肯定习惯了能杀死任何东西。” 维塔轻笑道,“你这种级别的混沌魔法,眨眼间就能突破魔法抗性,基本上能摧毁任何东西。可惜你施展魔法时受限于视线范围。我们从地面靠近,你没办法把整片天空都照亮。你得亲自过来。这是你的失误。”

“下面的守望者啊,我们真是糟糕的外交官。” 我嘟囔着,感觉到维塔的触须在我们周围猛地伸出,扎进前方高阶圣殿骑士以及她周围所有人的身体里。他们震惊地呼喊着,一些人跪倒在地,从气味判断,还有些人似乎尿裤子了,但仅仅十秒后,一切就结束了。因忒瑞图斯是少数还站着的人之一,不过她紧紧抓着头盔,好像头痛欲裂。

“…… 该死。” 她低声咒骂。

“没错。” 维塔应道。

“我…… 我们…… 被控制多久了?”

“我不知道。” 维塔耸耸肩,“但你不用担心了。就像我说的,阿尔斯死透了。还有,布劳姆,我知道你在看着。你想说点什么吗?”

话音刚落,布劳姆常用的一个幻象在附近出现,似乎正盯着我们。

“…… 我现在有点忙。” 布劳姆说,“保护宗教裁判所剩下未被感染的成员越来越难了。”

“啊…… 我会让那些追杀你的人住手。” 因忒瑞图斯说,“不,等等。我的动机普遍受到怀疑。巫妖控制了我,我应该立刻被解除指挥权。”

“这一点我同意。” 布劳姆点点头。

“哦,去他的 ——” 维塔刚要骂脏话,我抓住她的肩膀,她便住了口。

“外交场合。” 我提醒她。

“…… 对。” 她咕哝道,“对。抱歉,我…… 玛洛萨现在在意识深处。”

“你能让她出来吗?” 我问。

“也许吧?” 她含糊地说,“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但她…… 我不知道。给我点时间。”

“好的。” 我应道,然后转头向布劳姆点头示意。

“高阶圣殿骑士。” 我向他打招呼,主动挑起话题,好让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很抱歉给您带来这么多麻烦。听起来您已经知道那种能自我复制的灵能天赋正在感染民众的事了?”

“拉克。很高兴见到你。” 他点点头,“我们已经尽力隔离,但还没弄清楚它的传播方式,感染就已经达到了临界值。所以才造成了现在的危机。”

“我知道可能很难让人相信,但我们有解药,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分发解药。不管是在阿尔斯生前还是死后,对他的尊崇都不符合任何人的利益。”

“我同意,但你得明白,对于一个有无数理由心怀怨恨的人施展的灵能,我们不可能信任。尤其是这个人还表达过征服我们的意愿。” 布劳姆回答道。

“我明白,长官。” 我点头,“这位公主确实…… 有很多面,但她不口是心非。如果您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我不介意让您自己处理,但你们普遍禁止使用灵能。您难道不需要帮助吗?”

“很抱歉,但我们别无选择,并不意味着她就更值得信任。” 布劳姆摇着头回答。

“我能帮忙。” 卡西亚插话道,“我能证明我没被精神控制。”

“没有灵能者来确认 ——” 布劳姆刚开口,就被卡西亚打断,她猛地转身,一拳正中维塔的脸。

“嗷!” 维塔痛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你到底 ——”

“去你的,虫子姑娘!” 卡西亚大喊着,飞到空中,双手比出粗鲁的手势,“去啃你那硬邦邦的甲壳鸡巴吧!”

然后她像箭一样飞速越过天空希望城的城墙飞走了。维塔发出一连串愤怒的声音,像是用外语在骂人,接着她也飞离地面去追卡西亚,我只好抓住她的脚踝,再次提醒她,我们是来进行外交谈判的。

“…… 这真不应该算是个有说服力的论据。” 布劳姆若有所思地说。

“但它有用吗?” 我满怀希望地问。

“这…… 确实很符合她的性格。” 布劳姆慈爱地回答,他转过头,看着公主气呼呼地落回地面,“也许在…… 严格的监督下,我们可以想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合作方式?”

“我是说,妥协就该这么他妈的进行,没错。” 维塔嘟囔着。我用手肘顶了顶她的呼吸孔,她发出一声奇怪的闷哼。“我 —— 我是说,好的,高阶圣殿骑士。我很乐意与您合作。”

“那就跟我来,暂时别乱伸你的触手。”

“…… 好吧。”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但我们似乎迈出了第一步。在布劳姆和因忒瑞图斯的陪同下,我们走进天空希望城的城门,无数熟悉的景象和气味冲击着我的感官。几乎立刻,我就感觉耳朵贴到了头顶,一种想要蜷缩起来显得渺小的本能,与我内心涌起的想要冲出去咬人的本能相互斗争,几十张脸转过来盯着我们。很明显,我得让后一种本能占上风。

“嘿。” 维塔 —— 也许是玛洛萨 —— 小声对我说,“谢谢你帮忙。不过我给你个建议:昂起头。人们看一位统治者时,希望看到的是充满骄傲的女性。”

“我不是统治者。” 我咕哝道,“我永远也不想成为统治者。”

“那就是外国贵宾。” 玛洛萨让步道,“我知道我们那个小镇还没名字 —— 说实话,这有点奇怪 —— 但我们基本上算是个新国家。表现得强大些,因为你代表着我们。”

我微微皱眉,强迫自己站直身子,耳朵也竖起来。别在意那些目光和窃窃私语。别去想那些诱人的气味,或是肚子里那难耐的渴望。眼睛向前看,背挺直,羽毛笔收好,肩膀摆正。我能控制住自己。我待在这里没问题。我不再是曾经那个一无所知的小杀人犯了。

“那么,我们到底要被带到哪儿去?” 玛洛萨把注意力转回布劳姆,问道,“我终于能见到圣殿骑士指挥部的那些好朋友了吗?”

“…… 这种谈话我们最好私下进行。” 布劳姆缓缓回答。

熟悉的寂静隔音泡泡在我们周围悄然形成。

“这样就对了。” 玛洛萨说,“请继续说吧。”

“整个圣殿骑士指挥部都被控制了,” 布劳姆毫不耽搁地说道,“更糟的是,我们不知道他们被控制了多久,而且关于阿尔斯引发的第二次危机,我们还面临信息封锁。如果被感染的人意识到自己被感染,并且能通过接触将这一情况传播给他人,他们就会更加努力地这么做。而我们无法建立有效的隔离措施,因为有权力这么做的人自己也被感染了。我一直在和宗教裁判所仅存的成员合作,保护我们这些还未被控制的人,但进展缓慢。”

“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 这个问题,” 因忒瑞图斯补充道,“但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被控制了,所以我立刻加入了传播它的行动,作为拼接怪的身份让我在受害者中拥有超乎寻常的权威。就目前而言,我…… 不知道该有什么感觉,该怎么想。很明显,我的灵魂已经被修改过两次了,所以我就是精神被控制的典型例子。”

“很抱歉刚才对你有点粗暴,” 玛洛萨向她点点头,“要是你没攻击我,我本会有时间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是啊,” 因忒瑞图斯抱怨道,“我明白,‘公主’ 维塔。”

一阵沉默。玛洛萨没有纠正她对自己的称呼,这让我很惊讶;是我对公主现在到底是谁判断错了,还是她就这么算了?

“…… 实际上,” 因忒瑞图斯继续说道,“虽然我有个很好的借口问这个问题,但我承认我很好奇:阿尔特里克斯真的和你在一起吗?她还活着且安然无恙?”

玛洛萨似乎很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

“是的,她是我们社区的一员。”

“我明白了,” 因忒瑞图斯喃喃道,“如果可以的话,请转告她,我很抱歉。”

玛洛萨盯着这位女士看了一会儿,她那带有魔法符文的眼睛眯起,神情专注。

“…… 我会转达这个口信的。” 她最终回应道。

因忒瑞图斯哼了一声表示知晓。

“不管怎样,公主维塔,我会带你去和剩下的宗教裁判官协调,” 布劳姆说,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称呼这个头衔时没有一丝讽刺的意味,“如果他们认可你的方法,我就相信他们的专业判断。如果他们没人能认可你,我也会承认我们别无选择,相对的风险总比不可避免地被阿尔斯的诅咒吞噬要好。”

“这对我来说听起来挺合理的。” 玛洛萨表示赞同,然后她解除了静音魔法,让我听到了一些我从没想过还会再次听到的声音。

歌声。而且不是普通的歌声。

“…… 克莱雷塔。” 我低声说道,眼睛瞪得大大的。是她。那是她的声音。我知道她还活着,知道她在天空希望城,但我之前很少走出兵营,所以没碰到过她。我的第一个受害者,我的第一个 “母亲”,那个赋予我语言、知识、面容、皮肤、四肢的女人,还有 ——

“你为什么在我周围种这么多花,拉克?”

我抬头看着克莱雷塔,停下用下面两只手臂挖坑的动作,左边耳朵微微抽动。我上面的两只手臂小心地捧着一朵漂亮的橙色花朵。克莱雷塔说颜色有像 “橙色” 和 “紫色” 这样的名字,我相信她,因为说这些名字很有趣。

“我喜欢花,” 我告诉她,“我也喜欢你。”

我盯着她,她也静静地回望着我,这是我喜欢做的事。虽然她的脸和脖子上有几块奇怪的颜色,要等我下次吃掉她才会消失(那些是瘀伤,我之前不知道因为她的治愈法术瘀伤会消失),但我还是喜欢。她的头发不像我刚得到她时那么柔软了(我曾拽着她的头发在泥土和泥浆里拖行。我不在乎这会弄疼她),她的身体越来越瘦,也没那么美味了(她在挨饿。她一直处于痛苦之中),但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克莱雷塔。她脸上干裂的嘴唇(哦,守望者啊,她甚至没有足够的水喝。我们就住在湖边啊!)微微上扬,不知为何,她这样做总能让我开心。她很擅长让我开心。这就是我让她活着的原因。(我本该死的。我真希望她能杀了我。)

“我也喜欢你,拉克。” 她说,我胸口涌起一阵咯咯的笑声。(当然,她在说谎。但这些谎言让她活了下来。)

我低头看向地面,泥土被克莱雷塔的鲜血浸湿。我不确定,但我觉得这些花可能和 ——

“嘿,” 玛洛萨说着,把手放在我的肩上,“你认识的人?”

我猛地回到现实,眼中充满恐惧和厌恶。我呼吸急促,身体紧绷。克莱雷塔在这儿。是克莱雷塔。那个美丽的人。她在这儿。她离得很近。我说不出话。我动弹不得。

“嘿,嘿,嘿。你没事,你在现在,” 玛洛萨安慰我,“你需要吃点东西吗?”

我张开嘴想回应,但在话出口前赶紧闭上,突然对自己的牙齿感到害怕。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布劳姆、因忒瑞图斯和公主都盯着我,而那歌声还在 ——

…… 歌声停了。公主又把隔音泡泡设上了。我的呼吸稍微平缓了些。维塔静静地盯着我,她那非人类的眼睛没有透露出一丝情绪。

“你想避开她,” 她问,“还是和她谈谈?”

避开。避开。跑开,永远别回来。她再也不该见到我。再也不用想起我。我太爱她了。我……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好的,” 公主点点头,“这由你决定。但我很确定她已经知道你在这儿了。”

我做不到。我不应该。我想走。我讨厌自己想走。我讨厌我自己。

“怎么了?” 布劳姆问。

“嗯,你们俩都…… 了解拉克的全部情况,对吧?” 公主问,“我们正走近一个和她有很多过往的人。就是,呃,在她成为圣殿骑士之前的事。”

布劳姆和因忒瑞图斯对视了一眼。

“在她训练期间发生那次…… 冲突之后,有个生物魔法师多次请求见拉克。” 因忒瑞图斯说,“当然,我拒绝了。我记得她的名字好像是以‘c’开头?”

“克莱雷塔。” 我低声说。她想见我。她想见我!她为什么会想见我呢!?

“是啊,我觉得她现在可能不太好,很抱歉发生这样的事。” 公主有些犹豫地说,她是对的,我惊慌失措,把一切都搞砸了,像往常一样让事情变得更糟,而且 ——

“拉克,别这样!” 公主厉声说道,“振作点,没事的。没人怪你,一切都好。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吃点东西?你饿了吗?”

“我不想喂养一个怪物。” 我低声说。创造我们的那个人夺走了一切。变得更强大。我恨她。我太恨她了。我恨她是因为她创造了我。

“你不是…… 哦。哦,拉克,我保证瑙拉不会介意的。她…… 她有无数种获取食物的方式,求你别拿她当借口不好好照顾自己,好吗?看,我这儿有吃的给你……”

我想,当我回忆这段记忆时,我应该能分辨出过去了多长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让自己有多难堪…… 但在那一刻,一切都感觉模糊不清。我身体里的每一处都比面对森林里最危险的怪物时还要紧张,我的心率飙升,肌肉抽搐。不知何时,维塔设法哄我吃下了一些注入了生命能量的肉干,她那近乎神圣的灵魂带来的极度愉悦瞬间占据了我的意识和潜意识。咽下食物后,情况稍微好了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你缓过神来了吗,拉克?” 公主问。

“嗯 —— 嗯,” 我说,“我想是的。对不起。”

“没关系。你想去和她谈谈吗?”

我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这是我从人类那里学来的紧张反应。我既想见她,又不想见她。我既急切又害怕。我活该承受这种痛苦,但她不应该。然而…… 显然她想见我。她唱歌是因为她知道我在这儿。那么这就不由我决定了,不是吗?如果这是她想要的……

“我去和她谈谈。” 我说。

“你确定?” 公主问。

“确定。”

她向我点点头,然后转向两位高阶圣殿骑士。

“布劳姆,你能陪她去吗?”

“…… 我想可以。” 他勉强答应道,语气中明显带着怀疑。随即另一个布劳姆的幻象出现并向我示意,于是我离开维塔,跟着他走。我刚走出维塔静音泡泡的范围,歌声又响起来了。我浑身一颤,把耳朵紧紧贴在头上。她真的想见我吗?要是他们在骗我怎么办?克莱雷塔教过我,人会说谎。我以前不知道。她对我说谎的时候我也不知道。

一开始我循着声音走,但很快我就能凭借气味追踪了。我无论在哪儿都能认出她的灵魂,哪怕它总是被我弄得支离破碎。是克莱雷塔。我知道是克莱雷塔。我的心在胸口猛地一跳,脚步也加快了。很快,我转过一个街角,她就在那儿,就在我眼前。她那乱蓬蓬的深色头发垂在晒得黝黑的脸上,正把一件湿漉漉的小衬衫挂到晾衣绳上。在她身后是一座两层的大木屋,它和周围其他建筑之间有一片异常宽阔的围起来的空地,一群孩子正在那里大声嬉笑玩耍。她刚把衬衫挂上就看到了我,歌声戛然而止。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吸一滞。她抓住自己的大腿,仿佛是要提醒自己这是真实的。但片刻之后,她似乎控制住了自己。她稳住颤抖的身体,直视着我的眼睛,向我招手。我像着了魔似的走上前去。此刻,拒绝她这个念头对我来说仿佛无法理解。

每走近一步,她的气味就愈发浓烈。回忆如潮水般在我脑海中翻涌,嘲笑着我,提醒着我每一项罪孽。她肉体的味道,她的啜泣声。每一丝折磨与痛苦。全都是我的错。我与生俱来的邪恶将永远是我的一部分。

我走到围栏前停下。围栏只有齐腰高。她向前走了几步,在围栏另一边停住。我感觉自己又像个孩子了,而且是最糟糕的那种感觉。

“这两年过得真漫长啊。” 克莱雷塔说,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动听,“不是吗,拉克?”

“嗯 —— 嗯,” 我应道,“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两年。”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瓜。开个玩笑?真的吗?在这种时候,对着这个女人?克莱雷塔脸上先是一片茫然,但随后她微微一震,脸上浮现出既惊讶又有些好笑的神情。

“啊,对,我…… 想对你来说确实是这样。” 她有些尴尬地回答,“你比以前大多了。也强壮多了。我听说几个月前的海文洛克之夜你参战了。”

“我…… 是的。” 我确认道,“我参战了。”

她点点头,我们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她说我长高了,确实没错。现在她比我矮了。不过我也习惯了俯视她。

“…… 我很抱歉。” 克莱雷塔说,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让人心痛的两个字。甚至比很久以前她对我说她恨我时还要伤人。我呆呆地看着她,完全无法理解。她道歉?她为什么要道歉?

“什…… 可…… 为什么!?” 我脱口而出,“你为什么…… 你到底有什么可道歉的!?我折磨你,折磨你的朋友,杀了你的朋友,毁了你的一生!好几个月,我…… 你怎么能……?”

“你当时只是个孩子。” 克莱雷塔移开视线,回答道,“我却没能看清这一点。我太自私了。”

“在那种情况下你自私是正常的!” 我几乎是对着她尖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顺着脸颊滑落,“你当时就该杀了我!”

“哦,如果我能做到,我肯定会杀了你。” 她苦笑着说,“但看看你现在。一个大英雄,和高阶圣殿骑士们在一起,拯救的生命比我这辈子拯救的都多。很难说事情最终没有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

“别说了!” 我朝她大喊,“别把我做过的事不当回事,别装作你自己不重要!没人应该经历我对你做的那些!我爱你,可我…… 我……!”

接触。温暖。渴望。克莱雷塔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她擦去我的一滴眼泪。我抬头看着她,望向这张被我伤得千疮百孔的女人疲惫又紧绷的脸。她脸上没有爱,没有感情。我们分开的时候她说过她恨我,到今天她依然恨我。

“我原谅你了。” 她说。

“不,” 我抽泣着,“我不配。”

“这种事是由你来决定,还是由我来决定呢?” 她问道。

我的下巴颤抖着,泪水如决堤般涌出,让我无法回答。

“你毁了我,拉克。” 克莱雷塔说着,抽回了手,“你扼杀了我原本可能成为的那个人,只留给我一具空壳。但你觉得我还能怎样呢?对一个刚出生一个月的孩子心怀怨恨吗?”

她回头看了看在她身后玩耍的孩子们,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微笑,随后又消失不见。她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我对这些孩子来说有意义,对其他人来说什么都不是。但你呢?你改变了自己。你与内心的恶魔斗争,据我所知,你赢了。从一开始你就比我强。在所有重要的方面都比我强大。”

她把一根手指放在我的下巴下,轻轻抬起我的头,让我直视她的眼睛。我顺从了她。她脸上带着极其复杂的表情。苦涩、沮丧、痛苦,还有深深的疲惫。

“不管我愿不愿意,你都是我的‘遗产’。” 她对我说,“你会像幽灵一样,比我活得更久。而且从各方面来看,你理应如此。所以我放弃了。我厌倦了恨你。我原谅你了。我很抱歉没能把你变成今天这样出色的年轻女子。不管是谁做到的,替我谢谢他们。”

“我…… 我做不到。” 我哭着说,“他死了。是我…… 我杀了他。”

听到这话,她笑了,这是我到这儿之后看到她最接近积极情绪的一次。

“是啊,” 她说,“你当然杀了他。再见,拉克。祝你好运。如果再听到我唱歌,那不是为你而唱。别再来找我了。”

“好的。” 我点点头,“但我…… 我也必须说。我很抱歉,克莱雷塔。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我不在乎。” 她告诉我,但我在记忆中看过她太多次说谎,清楚她说谎时的样子。不知为何,这让我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她则移开了视线。

“…… 但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拉克。” 她轻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很抱歉。”

她转身离开,我明白这是让我也离开的信号。泪水和鼻涕仍不停地从我脸上滑落,布劳姆很识趣地没有说话,带着我回到其他人那里…… 或者说,他爱带我去哪儿就去哪儿,因为我完全没注意他要带我去什么地方。现在这都不重要了。我走在天空希望城的街道上,在一位高阶圣殿骑士身旁哭个不停,刚才的对话一遍又一遍无比清晰地在我脑海中回放。

“我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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