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孙必振被胃部的酸楚唤醒。
召潮司早已醒来,药效发作后,她的状况比孙必振好多了。看到他睁开眼,召潮司便凑上前来,左手攥着一个湿漉漉的药团,温顺地说道:“该换药了。”
孙必振一时没弄明白召潮司的打算,以为她要用手把药团塞进自己的喉咙,默默做好了忍受疼痛的准备。
“张嘴。”召潮司命令道。
孙必振微微撑起上身,准备坐起来,但召潮司却按住了他。
“躺着,否则不太好换。”
孙必振虽然不理解,出于对召潮司的信任,还是乖乖地张开了嘴。
召潮司用右手食指轻触孙必振喉头,她的炁穿透皮肉直达喉管,接着,一颗药团从孙必振喉咙浮了上来,药团裹满淤血,变成了不规则的形状。看来药物生效了,孙必振的血液恢复了原本的红色,但他的喉伤依旧严重。
召潮司捏起新的药团,却没有塞进孙必振的嘴里,而是塞进了自己口中,她轻轻咀嚼几下,随即不客气地吻上了孙必振,用舌头将药团推送进了咽喉。
做完这些后,召潮司愤怒地盯着孙必振,质问道:“你居然敢嫌弃我?”
孙必振尴尬地摇了摇头,但召潮司已经看穿了他的内心。
“你问我为什么不用手?这还用问吗?因为害怕感染!你这xxx!”召潮司骂道,言辞中带着地狱特有的脏话,孙必振根本听不懂。
孙必振有些惶恐,召潮司赌气地蹲坐在墙角,他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了约十五分钟,孙必振终于妥协,抓住她的手,想道:“我道歉。现在我们得去买食物,先和好吧。”孙必振知道,关乎生存问题,召潮司应该不会为难他。
召潮司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冷冷地走到了床边,“你说吧,怎么办?”
孙必振顿了顿,思索道:“我说不了话,你不认得路,我们必须通力合作。”
“具体怎么做?”
“首先,你能穿干净的衣服出门吗?你得遮住鳞片,但如果穿着湿衣服出去,肯定会引起路人的怀疑。”
“是吗?那你等我一下,我得先制一份汲水药。”
说着,召潮司从旁边的药包里挑出几味药材,开始一丝不苟地咀嚼,将药材混合在一起。
这一幕让孙必振看得有些发愣,没想到召潮司竟然是靠口嚼的方式制药的,那么他喉咙里的药团多半也是如此。随即,孙必振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让召潮司大为光火。
召潮司将嘴里的药渣吐到手中,擦掉嘴角的残渣,凶狠地瞪着孙必振:“怎么?你以为你吃的药是哪来的?难道你有制药工具?再敢挑三拣四的,我这就走,到时你非得病死在这里不可!”
孙必振在心中连连道歉。召潮司凭借盐神赋予的体质,恢复速度远超凡人,而他不过是肉体凡胎,活到现在完全是靠召潮司照顾,他确实没资格对召潮司的制药方式说三道四。
召潮司继续往嘴里加入药材,腮帮子逐渐鼓起,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花栗鼠。干嚼这些药物显然很不舒服,于是她跑到洗手间,就着自来水将药渣吞咽下去。
不久后,召潮司笑嘻嘻地从洗手间出来,露出一只手臂:“看,生效了。”
召潮司的皮肤表面聚集了一层薄薄的青色水珠,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奇异的是,这些水珠并不会弄湿衣物,召潮司得意地用袖子盖住水珠,解释道:“这是汲水咒,是用地狱里七味鼠尾草炼制的灵药释放的咒术,虽然没有经过熬煮,效力不强,但至少能维持三五个小时。”
孙必振如释重负,指了指自己的衣柜:“太好了。你去取件宽松的外套遮住鳞片,我们这就动身。”
作为沿海城市,商京的冬天却相当寒冷,孙必振因此有准备足够的冬装。在他的指导下,召潮司用外套、围巾、手套和口罩完成了伪装。
召潮司穿得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和常人没有区别了。当下正是立秋时节,秋风萧瑟、天气渐凉,她这身打扮并不算夸张。
“准备妥了,我们走吧。”说着,召潮司将所需的零钱和钥匙装进了外套口袋,扶起虚弱的孙必振,两人并肩走出了门。
在召潮司的搀扶下,两人顺利来到了最近的超市门前。
由于时间尚早,超市的正门还没有开,好在侧门还开着,前来购物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孙必振暗自松了口气,让召潮司扶着他进了店门。
超市内偏黄的灯光打在二人身上,召潮司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她见过赶集的热闹景象,但现代化的购物场所她还是第一次见。孙必振指了指挂在商品区货架上的塑料袋,让召潮司取了两个。
“我需要买一些流食,八宝粥、豆奶什么的,你需要些什么?”孙必振想。
召潮司小声耳语道,“我要吃肉。什么是豆奶?”
“豆子的奶。”孙必振想。
召潮司居然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但她远比孙必振想象中聪明得多,她很快意识到孙必振是在开玩笑,“你是指豆浆,对吗?”
“没错。”
孙必振指挥召潮司扶着自己,二人朝生鲜区走去,负责称重的店员还没有上岗,为了避免麻烦,他挑选了一些事先称好、贴上了条形码的生肉装进了塑料袋。孙必振做贼心虚一般躲着店内的其它顾客,由于他太过虚弱,提购物袋的活儿只能由召潮司来做,如果有人发现她一手扶着孙必振,另一只手还要提着商品,多半会感到好奇。
“如果有人多管闲事,那就麻烦了。”孙必振这么想着,领着召潮司来到了速食食品区,将一些罐装八宝粥一股脑地装进购物袋。装完这些商品后,孙必振又沿途挑选了一些可能用得到的东西,两个大号购物袋很快就装满了,幸亏召潮司臂力过人,一般人恐怕无法单手提起这么多东西。
两人最终来到了结账点。就在孙必振庆幸这一路有惊无险时,他抬头看了一眼负责结账的店员,一股冰凉的血液顺着他的脊背涌上了脑袋。孙必振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他赶忙低下头去。
站在柜台后方的收银员并没有穿制服,那是一名戴着方框眼镜的男子,短发,身着灰色羊绒背心和格子衬衫,胸前考究的领带上别着一枚银质胸针,胸针的形状正是防剿局的标志:高举双臂的宇航员,象征着人类对抗未知的大无畏精神。
孙必振一眼便认出了那枚胸针,他顿时慌了。
“完了!这次遇上真的防剿局了!”
“防剿局?”召潮司知道孙必振在想什么,但她不知道防剿局是何来路,因此小声发问,“什么是防剿局?”
戴眼镜的男子显然听到了这句话,他神情严峻地握右拳于胸前,右手中捏着一个纽扣大小的金属制品,形似一支钢笔。
“防剿局,就是猎巫部。”男子答道。
“哦,原来是这样,”召潮司顿悟,“我听我妹妹说过,现在猎巫都改名叫防剿了吗?”
在眼镜男将右手中的金属制品递向脖颈的那一刻,召潮司用细小的声音说道:
“放下那玩意。”
戴眼镜的调查员迟疑了,其实,此刻的他比孙必振还要紧张——他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他也并不是在执勤,而是单纯在从事副业。
除了有编制的猎人外,防剿局调查员们经常身兼多职,毕竟,自武都运动会以来,防剿局已经很久没有过大动静了,对于没有编制的调查员而言,防剿局是按绩效发工资,没有任务可做,薪水就少得可怜。
眼下,戴眼镜的调查员内心只有一句话:
“为什么我打个工也会撞上密教信徒?老天爷,给我发薪水也不能这么发吧!”
戴眼镜的调查员并不是入编的猎人,他只是一个文员,右手中拿着的“金属制品”是他身上唯一可以用来自保的道具。
调查员犹豫着,对方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浑身散发着可怕的炁,除了立刻开战,他是否还有其它选择?
孙必振也怀有同样的想法,他和召潮司都有伤在身,虽然有人数优势,但未必敌得过训练有素的调查员,现在还有的选吗?要是有得选,他可不想在这里惹上防剿局!
对峙的双方都很害怕:害怕对方一不小心把自己弄死。
“放下那玩意,不要让我说第三遍,”召潮司重复道,她一只手将购物袋放在了柜台上,另一只手则拽住孙必振,把他护在了身后,“现在放下它,然后给我们结账,这里就不会有人受伤。”
汗,出现在了调查员脸上,他心里清楚,手中的这支马瑟琳只足够他对付一般的密教信徒。但眼前这个身高一米七五的女人,显然不是一般的密教信徒。
在调查员眼中,深蓝色的炁在召潮司身后游荡,她的炁暴露了许多信息,其中有一条就是:她不好惹。
长达五秒钟的思考后,调查员将手中的金属管放在了柜台上。
钢笔模样的马瑟琳注射剂滚到了召潮司这一侧,她用左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捏起注射剂,将其装进了外套口袋。
“现在我给你们结账,请不要伤害这里的任何人。”调查员说。
召潮司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调查员开始一件件地扫描商品,他始终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盯着孙必振,但后者低下了头,没有做出回应。
结账完毕后,孙必振掏出零钱丢在了柜台上,召潮司收好商品,二人相互搀扶着离开了。
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调查员惊魂未定地叹了口气,良久,他抓起身旁柜台上的座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代号05743,转防剿局……”
话未说完,柜台上的座机被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捏爆了,零件洒落一地,座机的显示屏不甘地闪烁了几下,熄灭了,一同熄灭的还有调查员眼里的勇气。
召潮司摘下口罩,朝调查员笑了一下。
看着她满嘴的尖牙,调查员畏缩着后退了半步。
“我建议你在做事之前谨慎考虑,免伤和气。”召潮司指了指调查员身后的收银台,那里还有一部座机。
调查员回头一看,瞬间明白了召潮司的意思,于是,他掐断了座机电话的电话线,眼看召潮司还不满意(她还不知道电话线断了就无法打电话),他只好举起整台座机,重重地摔向地面。
逐渐有顾客被座机破碎的声音吸引,向着收银台靠拢过来了,调查员汗如雨下,他咽了口唾沫,恳请道,“求你了,放过我吧……”
召潮司并没有伤人的打算,眼看仅有的两台通讯工具都被摧毁了,她心满意足地重新戴上口罩,扭头走出了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