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刚离开便利店,身后的店面便完全沉进一片黑暗之中,没有一丝声响发出,寂静得可怕。
“那不是我们能介入的战斗。”
组长简单包扎好自己的手腕,对罗文道:
“先找机会从这里逃走吧。”
组长、[猪脸屠夫]和蒙面新娘团互相戒备其他两方。虽然按照约定分配好贴纸,但谁也没承诺等下不会硬抢。
能带走贴纸才算真正的胜利。
[猪脸屠夫]作为精通血肉魔法的肉灵教司祭,先前受的伤已经愈合,她正要向组长拔刀,先前一直没动静的白无垢却更快一步,从袖口抽出一把武士刀,斩向女孩。
这时,公主裙无声无息地出现到女孩背后,擒住女孩的手,阻止她切割肉体。
女孩被白无垢一刀斩首。但飞出的人头和女孩的身体竟然交换了位置。女孩无头的身躯重新生长出一个脑袋,成功脱离束缚。
即使不是由她主动切割肢体,哪怕是被人切割,她同样能使用交换肢体空间位置的能力。
公主裙再次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女孩深知这个幽灵般的女人的难缠,不得不保持高速移动,不断腾挪位置,避免公主裙潜行到自己身边偷袭。
而白无垢展现出与先前在店里时完全不同的强大身体素质,立马追上[猪脸屠夫],闪转腾挪间与女孩兵器相接无数次。武器对撞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一起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留在原地的新娘只剩凤冠一人。
面对警惕的组长,凤冠嘴角上扬,笑道:
“别担心,我们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她一只手提着安休丢地上的那袋黄金,另一只手手掌一翻,两张撕成一半的贴纸出现在手心。她不仅在跑路的途中顺手捡走黄金,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属于[猪脸屠夫]的那半张贴纸。
“公主裙让我们帮你拖住那个小姑娘。”
凤冠冲罗文狡黠一笑,挥手告别:
“再见了。”
组长疑惑地看向罗文,罗文有些头疼,抚额道:
“呃,我认识那个公主裙,所以知道她的能力。”
罗文斟酌用词,尽量客观公正地描述公主裙:
“她是个疯子,也是个糟糕的厨子。”
组长颔首,不再追问罗文,这让罗文松了口气。
他为罗文检查完伤势,又去察看躲在一边的西蒙,见两人一切正常,抱歉道:
“给你们添麻烦了。”
罗文扯扯嘴角,回道:
“给我们添麻烦无所谓,只不过店长可能得疯。”
组长工作完了,罗文和西蒙的工作也完了。
罗文早就习惯工作单位暴毙这种小事了,好消息是至少这次店主没暴毙。但西蒙显然还没习惯,他望着被拆完的便利店,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喃喃自语:
“店没了,老板不会让我赔偿损失吧……”
“我哪来的钱啊……”
“对了,我工作也没了,我下周的饭钱还能凑出来吗?”
“又得去卖血了吗……”
这孩子的嘀咕简直令人不忍卒听。
“店铺损失我会买单的。”
组长在刚刚的战斗里起码损失了一个亿的死金,但连眼都不眨一下,便利店的损失于他而言更是轻松。他轻描淡写道:“把你们店长联系方式给我,我会赔偿所有损失。”
西蒙瞪大双眼,只觉得眼前的有钱男人周围闪着一圈金光。
“另外,我还会给你们这几位不幸被卷入事件的普通人一笔精神损失费。”
组长说完,却发现还活着的四个三花帮混混全都跑没影了。他可惜道:
“很遗憾,我似乎能省下一些钱了。”
西蒙却摇摇头,叹道:
“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教训。希望他们能换个方式养活自己吧。”
临分别前,组长叫住罗文,让他一起回对灾局上交灾害。
“这次任务应该可以算你一次收容成功。”
罗文惊讶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可以?”组长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你出了力,而且你也一样是被卷入事件的普通人,理应得到赔偿。”
罗文颇为感动,本来组长完全可以不带上他领取奖励的。安休说得对,组长的确是个好人。
但组长同时提醒道:
“记住,暂时不要和外人提起这次收容,哪怕是局里的人。”
“这次的任务安排得很匆忙。复生贴纸本来并不是由我们小组负责的,这应该是第三小组的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交给了我们来处理。”
“上头怀疑局里出现了内鬼。”
罗文一愣,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仙女教父好几天前就出现在便利店里,说明他得到情报远比组长早得多。
而罗文这样的普通办事员都是在任务当天才由组长这样的中层领导告知收容任务的。这个内鬼能这么早知道复生贴纸的存在,显然内鬼在局里的地位不低。
罗文深深意识到这一切的背后并不简单,很可能和安休提过的那件[牙仙]背后的麻烦有关。
他们两人回到对灾局,登上电梯。
他们这次遇上的电梯员是见过一面的高大企鹅。他一见到两人,便笑呵呵地递上来两张纸。
罗文接过纸,发现这居然是张游乐园传单!
“有机会来玩啊!”
企鹅自豪地道:
“这可是无夏城最好的水上游乐园,一定要来体验一下!”
罗文好奇地问:
“你为什么可以在上班过程中做兼职?”
组长替企鹅回答:“其实在这里当电梯员是他的兼职。”
“主业在游乐园上班,但每天来对灾局做兼职?”
企鹅摇摇头,道:
“游乐园那边也是兼职。”
他硬生生用一张企鹅脸挤出副很有故事的样子,点了支烟,疲惫地说:
“为了家庭,有些时候男企鹅身不由己。”
“如果不是为了还债,我也不会沦落到成为对灾局这种黑暗势力的爪牙。”
所以是卖身还债?欠过一屁股债的罗文表示同情。
组长直接拿手掐灭企鹅的烟,冷脸拆他的台:
“他这个无业游民因为赌博、酗酒和仙人跳欠了大玩家两个亿。他们游乐园已经替他还过一次三千万的债务,这次拒绝给钱。因此他不得不自己出来打工还钱,接了六份兼职。”
“而且[海洋贤者],也就是他们游乐园的老板,还要求他还清欠游乐园的三千万,现在也成了他的债主,让他必须靠等价于三千万的工作还债。再发八十年传单大概就能还完了。”
“还有,电梯里禁止吸烟。”
罗文默默收回同情。
在等组长向局里上交复生贴纸的时候,他收到了安休的短信。短信的内容很简单,男孩只发了一条“搞定”。
大家都平安撤离就好。罗文告诉出来的组长这条消息,组长示意自己也收到了短信,转头问罗文:
“你对复生贴纸了解多少?”
出于上级的责任心,他觉得有必要给下属多科普些有关灾害的知识。
罗文按照背过的资料回忆道:
“【千年之灾】爆发不久后,工厂联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瓶特殊材料用于研究。”
“据说那种材料拥有无限的生命力,本身就是最顶级的附魔颜料,工厂联盟最后将其画在了特制的贴纸上。”
“贴纸可以赋予死物生命,包括死去的生物。”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问组长:
“它可以做到死而复生吗?”
组长沉默片刻,答:
“可以,但不是你想象中的’复活‘。”
“它只是给了死物全新的生命。如果贴在死者身上,就是制造出了一个使用同样的躯体,但人格、精神、记忆和灵魂都截然不同的新存在。”
“而且贴纸的面积和可以复生的体积成正比。只有面积足够大,才能复生大体积的存在。一张贴纸贴在地上就想复生地球是做不到的。”
“它被制造出来后,工厂联盟光是为了测试它的功能就惹了不少麻烦。后来他们自愿将这种危险的灾害交给对灾局保管,对灾局还把所有流落在外的贴纸回收了。”
“不过,前段时间出了一些意外。”
说到这里,组长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继续讲述道:“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点原料。”
“制造倒是不难,毕竟和生产普通贴纸的方法无异。关键在于原料,按理来说应该不可能还有那种特殊材料了才对,更不可能用来生产灾害。”
“一个丧子的土矮人女工被神秘人蛊惑,她误以为贴纸可以复活自己的孩子,于是使用了那人交给她的材料制造出贴纸。”
听到“土矮人”这个词,罗文屏住了呼吸。
“但她复活孩子的计划失败了。”
组长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一具“长着四肢”的小孩躯体平躺在桌面上。
儿童躯干上本来连接头颅和四肢的部位被整齐地切下,留下五道光滑的切口。而躯干的腰间居然长出了两根纤细的瘦弱手臂,同时,孩子的双臀两侧长有两条同样瘦小的腿。
乍一看,它仿佛一个没有脑袋,长着四只手四条腿,却被砍下双手双足的怪物。而这具尸体胸口的位置,一张五官栩栩如生的脸长在那里,表情安详,但肤色苍白。尸体的左胸上有个小小的凸起,一张画着卡通人物的贴纸小心地贴在上面,乍一看像是小男孩把贴纸贴在身上耍帅,其实只是为了掩盖住底下被精心缝合好的伤口。
“女工把贴纸贴到孩子的尸体上后,因为面积不够,她的孩子只有身躯被复生了。”
“亲眼目睹自己孩子的四肢和头颅同时掉下来,孩子的身躯变成怪物后,她崩溃了。她的尖叫声吓到了复生出的怪物,它在工厂里仓皇逃窜,最终惊动了对灾局。”
“对灾局很快派人来逮捕它和女工,办事员找到她时,她坐在地上,表情呆滞地吞下了手上的贴纸。”
罗文的心沉到了谷底。
组长又拿出一张新的照片。照片里有一个玻璃罐子,里面泡着一颗土矮人女性的头。
那是一张罗文熟悉的脸。
他认识那个土矮人女工。
“贴纸贴到了她的舌头上,只有她的头被复生了。在办事员捕获她之前,她的脑袋获得自我意识,从脖子上逃走了。”
“不过办事员很快抓到她的头。”
“经过审问后,这颗头坦白交代了全部。但她的脑袋没有完整的记忆,智力也不够,它只知道对灾局收缴到的贴纸并非全部,还有一张贴纸流落在外。最终,我们追查到你们便利店里。”
“这就是这次事件的起因。”
罗文只觉得嗓子发干,心跳加速,他艰难地问道:
“那土矮人们被绝罚了吗?”
“当然。”
“作为灭绝局认定的第四类种族,土矮人一族被指控犯下制造灾害的重罪,滑落到第五类种族名单上,已经由局长[灭绝天使]执行种族灭绝了。”
罗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灭绝局为了“合理利用资源,降低城市负荷”,将无夏城内的所有非人种的种族分为五类。
第一类指贵族、王族和神明,是官方定义的“特权阶层”;
第二类指拥有合法身份的地球人,是具有一部分特权的阶层;
第三类为绝大部分非人种和所有除地球人外的人类,是不具有特权的普通阶层;
第四类是被认定“有害”的少部分非人种,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理应受到惩罚;
而第五类是已经消亡的非人种,需要通过灭绝局局长[灭绝天使]实施完全且彻底的种族灭绝。
所以,这意味着……
组长平淡的话语打破了罗文最后一丝妄想:
“所有土矮人都死了。”
……
当罗文离开对灾局大楼时,天快亮了。
街道上交不起阳光税的非人种们纷纷离去,唯恐被圣光集团的人逮住处罚。
尽管离收容十二个灾害的目标更进了一步,但罗文心里毫无喜悦,反而空落落的。他独自漫游在难得空旷的市中区,最终伫立在一家准备营业的花店门前。
说是花店,其实只是一间狭窄的小商铺。店主是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林精,似羊非羊,正在布置今天要卖的花。
她见罗文站在门口半天,眨巴眨巴眼睛,问:
“想买花吗?”
罗文终于回过神来,他摸出西蒙还给他的那张两千块,把钱递给店主,询问道:
“两千块能买什么花?献给死者的花。”
无夏城的鲜花是奢侈品。但店主没有嫌少,打量一遍店里的鲜花,道:
“买不了一束,但也能买几支。”
她认真思索片刻,很快找出四朵白玫瑰。
她将四朵白玫瑰小心包装好,神情温柔又专注,最后将不成一束的白玫递给罗文,温柔地说:
“在很多非人种眼中,白玫瑰是天国的象征。”
“为尊重的死者献上白玫瑰,是祝愿他们的灵魂早日登上天堂。”
罗文不是很喜欢“天国”这种描述,天国太高,离土矮人们居住的土地太远了。
店主看出他的犹豫,脸上露出笑容,说:
“即使你不相信天国的存在……”
“但我想,对无夏城的每一个非人种而言,离开无夏城的每一处都是天国。”
“所以,哪怕只是祈祷他们的灵魂能离开这座城市,为他们献上白玫瑰也是最好的慰藉。”
罗文被说服了。他接过“花束”,对着白玫瑰轻声许愿:
“愿他们的灵魂回归故乡。”
“愿他们都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