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儿！”
丞相欧阳子儒激动地迎到了会客殿门口。
“爹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终于想通了！”
“没什么想通不想通的。”欧阳朝冷淡地开口，“我这次是为陪杨凌枫而来，他是辰龙教的二公子。”
“啥？？”杨凌枫讶然出声——到底是谁陪谁啊！
欧阳朝白了他一眼，淡淡续道：“他有武林中的正事要找你谈。”
“……好，那二位请坐。”
欧阳子儒犹如生生被泼了一头的冷水，热情被浇灭了大半，只好有些尴尬地将二人引到会客殿的座位处。
“不知是何要事？”
“你来说。”欧阳朝看向杨凌枫道。
“好好我说我说。”杨凌枫虽然心中有些无奈，但他向来都是妻管严，还不是欧阳朝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吗？
“是这样的欧阳丞相，如今武林中新成立了一个邪派叫修罗谷，谷主靠大量杀人来练功，可谓罪大恶极。
“但如今他们的势力壮大很快，光靠我们武林人士或许不足以对付，需要朝廷这边相助。”
“原来是这样……”欧阳子儒捋着长胡子沉吟着，“杀人狂魔无论是对武林还是朝廷都是巨大的伤害，此事我们的确不该坐视不管。但老夫只是个文官，这事具体如何，还要经过皇上的批示。老夫明日早朝时会将此事上报朝廷。”
杨凌枫道：“那就麻烦你啦。”
“既然事情说完了，”欧阳朝站起身来，“我们就该走了。”
杨凌枫忍不住凑到欧阳朝耳边轻声道：“真的就这样走？”
欧阳朝也轻声回答：“我只是答应你回来看看，现在已经看完了，不走干什么？”
“……”杨凌枫有些哭笑不得，下意识去看了眼欧阳子儒的反应。
欧阳子儒像是被杨凌枫投来的眼神给鼓舞了，起身走向欧阳朝开口道：“朝儿，都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在生爹娘的气吗？”
“谈何生气？”欧阳朝冷笑了一声，“我早就已经说过，从今以后我只是秦芳华的徒弟，和你们之间不再有任何关系。”
“哎，你当年也许是年龄小所以不明白，爹想再跟你解释一遍……你当年从一出生就生病不断，我们将你送到傲云剑派实在是出于无奈……”
“够了。”欧阳朝语气冰冷地打断欧阳子儒的话，“我当年尚且不会被你们欺骗，现在我早已不是几岁小孩子，你们还想再骗我一次？朝廷里是没有太医吗，非要送去傲云剑派？何况就算只有我师父能治我，你们将我送去之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几年都不露面？你们分明就是嫌我个麻烦，巴不得甩掉！”
欧阳朝终于忍不住顺势说出了藏在心中多年的话。
这是他来这趟之前，谢羽鼓励他说的——“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跟你爹娘说。把你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这就是我想拜托你答应我的事。”
而当说到这里时，欧阳朝终究已经忍不住真情流露，眼圈泛红，“等我已经被治好了你们才跑来潸然泪下，一副爱子情深的模样……你们在所有人面前都塑造出完美无缺的父母形象，骗过了其他所有人，也骗过了你们自己，倒让人人都来指责是我冷酷无情！你们可真高明啊！”
欧阳子儒听到这番话，如同浑身被一道惊雷击中，僵在了原地。
是啊，欧阳朝所说的每个字都是不争的事实，他又能反驳哪个字呢？
“对不起，对不起！”
藏在暗处听他们谈话的欧阳夫人，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地跑了出来。
“朝儿，当年你大哥才一两岁的时候你就出生了，他是欧阳家的嫡长子，我得好好照顾与教导他……可是你又体弱多病，分去了我不少注意力。那时你因病痛夜夜啼哭，而我生下你大哥后本就睡眠变差，你出生后我更是根本没办法睡一个完整的觉，常常彻夜难眠……
“可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又怎么能做到假装听不到那些哭声，把你全都扔给下人照顾？
“后来我又怀上了一对龙凤胎，就是你三弟和四妹，更加整个人都心力交瘁，实在是没办法再照顾好你了啊！
“就在那时，我听说傲云剑派有个女医仙，她医术很高，性格又温柔，正在面对全华国征收弟子，我想她或许能给你最好的照顾，所以才请求你爹将你送过去。
“其实他本来也是不同意的，是我跟他吵，我说‘你要当丞相忙国事，天天在照顾孩子的人又不是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痛苦’？你爹也是坳不过我，才点了头。
“朝儿，娘不是故意那么久不去看你的，实在是分身乏术，心头又对你愧疚，不敢面对你……娘永远都记得和你分别那天，你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如果看了你又离开，岂不是要再面对一次那种撕心裂肺……”
“说够了吗？！”欧阳朝忍无可忍地打断了欧阳夫人这番洋洋洒洒的话语，“你有你的痛苦，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抛弃我吗？是我让你像母猪一样一个接一个生的吗？”
“咳！”杨凌枫连忙打断他，“抱歉抱歉，欧阳大人，欧阳夫人，阿朝他说话一向就这么难听，但他没有恶意的。”
“……不，他说得对。”欧阳夫人掏出手绢拼命抹着泪，哽咽道，“这本是我自己的过错，不该由他来承担。”
事实上，那个年代很少有避孕的思想，像欧阳家这样的大家族更是以子嗣丰沛为荣。
欧阳子儒敬爱妻子不曾纳妾，这本是优点，却也在无形中加重了欧阳夫人的生育负担。
生下那么多孩子原本说不上是谁的错，但这份苦果，无论如何都不该由欧阳朝的人生来承担。
看到哭成泪人般的母亲，以及一直默默落泪的父亲，欧阳朝的心终究还是软了。
刚才那番接二连三的指责，已经让他总算释放掉了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愤怒。拿心理学术语来说，就是完成了他的“未完成事件”。
而愤怒只是一种表层情绪，愤怒永远不仅仅是愤怒，他的愤怒下面藏着的是对父爱与母爱的渴望。
当那份愤怒被剥开，藏在下面的柔软便都露了出来。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有精力去真切感受父母身上的痛苦。
“算了。”欧阳朝叹了口气，平静了许多地开口道，“现在再去区分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其实我这趟回来是有人拜托我的，要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也是有人拜托我的。现在我已完成了这番嘱托，该走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朝儿你别走！”欧阳夫人忍不住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了欧阳朝，“你刚才的话让娘明白了你心里有多么痛苦，但同时也明白了，你从来不是真的不在乎我们！朝儿，你回来当我们的儿子好不好？算娘求你了！”
真实表达都具有两面性。
有时候人们会恐惧过于强烈的愤怒表达会对关系有毁灭性冲击，但其实，这种表达反而比一句冰冷的“我不需要你”更容易令人接受得多。后者才是一种完全把这段关系隔绝开的表达方式。
欧阳朝在原地僵了片刻，终究没舍得将母亲推开。
他只是轻轻说了句：“这事再说吧。你先放开我，我都那么大了抱来抱去像什么样子，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抱歉！”欧阳夫人欣然放开了儿子，满脑子都只有那句：这事再说吧！
这不就是欧阳朝已经松口了吗？
欧阳子儒也乐呵呵地凑了过去，“男女授受不亲，那爹可以抱你吗？”
“不可以！”欧阳朝转头瞪了父亲一眼。
“哈哈哈！”杨凌枫忽然大笑起来，“阿朝你这么可爱的时候，就是大功告成啦！”
“……我哪里可爱，你是不是有病。”欧阳朝又瞪向杨凌枫。
欧阳子儒和欧阳夫人都相视一笑，发现他们的儿子真的好可爱。
杨凌枫笑道：“我就是病得厉害，才需要天天跟大夫黏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