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风吾回过神来,心中如释重负的同时,又仿若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怅然若失。
“我来。”
他推开云揽月,一个人就将坐靠在水边的中年男人提上岸,重重扔到地上。
云揽月不得不小心提醒道,“别把他弄伤了,明日他醒来要是发现伤口,我不好交代。”
唐风吾动作微顿。
“好。”
想了想,还是将地上的男人又提起来,扔到一旁的软榻上。
云揽月双手环胸靠在柱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若是今后唐风吾发现自己当垃圾扔的男人是皇帝,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她明知故问道,“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你叫什么名字?”
唐风吾冷漠道,“我们只是陌生人,没必要知道彼此的名字。”
“我相信这种怪异的情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恢复正常了,到那时,我们不会再见面。”
云揽月啧啧两声。
“你也知道是说不定什么时候才恢复正常,那就说明这样的情况,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我们也不知道还要见多少次面。”
“难不成我每次都叫你喂?”
唐风吾扯了扯身上的湿衣服,心情有些烦躁。
“随便你怎么叫。”
云揽月眉梢一挑,眼底划过一道戏谑。
“好啊。”
“你总是黑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你钱似的,我以后干脆叫你大黑脸吧?”
唐风吾无语片刻。
“……我叫无风。”
云揽月夸张地哇了一声,惊叫道:“好巧,我叫无月。”
“难怪老天爷要将我们凑到一块儿,原来我们如此有缘,连名字都起得这般相似!”
唐风吾,“……”
好假。
怎会有人的名字叫无月?
一听便是信口胡诌。
云揽月说道:“以后我叫你阿风,你叫我月儿,如何?”
唐风吾微微蹙眉。
“月儿二字太过亲昵,不妥。”
云揽月扑哧一声笑了。
“假正经。”
“罢了,再给你一个选择,月儿和小月,你二选一。”
唐风吾浑然不觉,自己已然被她牵着鼻子走。
“小月。”叫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心底仍旧有些别扭,这两个字叫起来,还是太过亲昵了。
难道她名字里也有个月字?
一想到这里,唐风吾神色愈发不自然。
“我明日还要念书,先睡了。”
说着,自顾自地去找床。
云揽月拽住他的衣服,将他拉回来,“别忙活了,这里是浴房,仅有那一张软榻,你给了他,我们俩就只能睡地上。”
“外面有人,你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唐风吾找了根柱子,就要和衣躺下。
云揽月连忙道,“你衣服都是湿的,就这样睡觉,明天起来定然烧得迷迷糊糊!”
她干脆小跑过去,蹲在他身旁,直接上手扒拉他的衣服。
唐风吾紧紧攥住她的手,仿若铁钳一般,不让她再有丝毫动作。
“我自己来。”
云揽月用力将手抽开。
“好吧。”
唐风吾又道,“你转过身去。”
云揽月翻了个白眼,“……你浑身上下,哪块肉我没看过?”
唐风吾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被气歪了。
“不知羞!”
云揽月嘟了嘟嘴,小声吐槽道,“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
“本来我很知羞的,你说的多了我不知不觉就真变成那样了,都是你害的。”
唐风吾的嘴角微微抽搐着。
“歪理。”
云揽月像只慵懒的小猫一般靠在柱子的背面,三两下就将自己湿漉漉的衣服脱了下来,这才如梦初醒般想起,自己身上连个遮蔽的东西都没有。
她的目光如同饿狼看到了食物一般,落在不远处的软榻上,手指轻轻戳了戳男人的后背。
唐风吾头也没回,声音低沉地问道:“怎么了?”
云揽月说道,“你去软榻上,把上面的小毯子给我拿过来。”
唐风吾赤着上身走过去,拿着小毯子回来的时候,对上一双如星辰般亮晶晶的眼睛。
云揽月眼含欣赏。
“你身材真好,平时经常锻炼吗?”
“我见你上次在看书,还以为你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呢,难不成你其实是个孔武有力的武夫?”
唐风吾已经无力跟她计较,似乎次数多了,自己也产生了抗体。
他靠着柱子缓缓坐下,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我娘身子不好,常年离不开汤药,家里又没钱,我很小的时候就去码头扛货物挣钱给我娘治病。”
云揽月突然拔下头上的金簪,如捧着一颗璀璨的明珠般递过去。
“哝,这个送你了,你拿去还钱给你娘治病吧,应该够了,不够的话,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再给你一些钱。”
唐风吾看了一眼金簪,没有伸手去接。
“她死了。”
他自顾自地说道,“我还有个妹妹,她才十三岁。”
“爹还在世的时候,我们家境还算殷实,他去世之后,家里的情况一落千丈。”
“我要一边做工挣钱,一边读书,她会做刺绣,还回去给别人洗衣服,挣的钱也拿来供我读书,或是给娘治病,连一串冰糖葫芦都舍不得买给她自己吃。”
“我本以为只要我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出人头地之后,就可以带我娘和妹妹享福。”
“可是,她们都死了。”
唐风吾的眼神犹如寒潭般逐渐变得阴鸷。
“她们是被人害死的,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将害死她们的人碎尸万段!”
云揽月后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寒意,强颜欢笑两声,安慰道,“你娘和你妹妹定然不愿意你一直深陷在仇恨与痛苦的泥沼之中,她们那般爱你,必然希望你能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唐风吾猛地拧紧眉头,回头望向她,在看到她那如羊脂玉般光洁的肩膀时,又迅速收回自己的视线。
“你在劝我放下仇恨?”
云揽月心中为未来的自己默哀了一瞬,违心地说道,“当然不是。”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怎能不报?”
“我的意思是,虽然你身负血海深仇,但也不要忘记好好生活,好好爱自己,不然,你娘和你妹妹在九泉之下必定会为你忧心忡忡。”
“报仇之事不可操之过急,你莫要总是郁郁寡欢。”
唐风吾手指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捏得惨白,眼底燃烧着熊熊的仇恨之火。
“只要能够报仇,我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云揽月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她连自己个人的仇恨都放不下,又有什么资格劝别人放下血海深仇?
若没有失去家人,唐风吾一定是个心肠很软,还总是害羞的纯情又肆意洒脱的少年郎,是仇恨在一步一步催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