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跟在后面的柳璜,像只谨慎的猫咪,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他踱步到走廊的拐角处,最终还是选择停下脚步,透过半掩的门缝向内窥视。
透过门缝,他看见江昭阳半倚在床头。
江昭阳瘦削了许多,却仍像崖边青松般支棱着骨头,手背输液管随着说话轻轻颤动:“张县长亲自来,我受不起。”
柳璜马上回身,蹑手蹑脚地往回走。
他回到了小车内,“我们回去吧!”
“为什么?那不白来一趟?”朱洁玉不解道。
“张超森、何东来进的是江昭阳的病房,我亲眼目睹。”
“你这么怕何东来,张超森啊?”
“不是怕,是……”柳璜欲言又止。
这其中的原因,他当然不便对朱洁玉多说。
“妇道人家,问那么多干什么?江昭阳只住今天一天院吗?明天来,不行吗?”
“非要与张超森他们挤一团吗?”
“我今天上午局里还有一个会,送你们回家后,我得马上去开会。”
说完,他发动了小车。
小车从医院疾驰而去。
病房内。
“哎,这话见外了。”张超森将百合花束放在床头柜,顺手挪开江昭阳正在看的《经济导论》,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去尘埃,“当年你父亲在县委办时,我们还是同事呢。”
“弹指一挥就是二十多年了……”
“同是县委办出身,我父亲正科打止,张县长可是如日方升哟。”江昭阳话里有话道。
“哪里,哪里,都是为党工作吗!职务高低只是分工不同。”张超森话语中一脸谦虚道。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拐杖杵地的闷响。
江景彰银发如戟,衬衣口袋别着褪色的党徽,“张县长贵人事忙,倒还记得我们江家?”
空气有些微妙。
何东来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中的果篮“当啷”落地,惊飞窗台驻足的麻雀。
三颗山竹从果篮滚出,在瓷砖地面裂开猩红的口子。
裂开的绛紫色果壳露出雪白的内瓤。
回过神来的何东来的笑纹在晨光中舒展。“景彰啊,真是好久不见了!”
“自从你离开后,教育局的同仁们时常提起你,都说想念得很呢。”
“要是得空,不妨回来与大家见个面,哪怕只是坐下来聊聊天,叙叙旧,也是极好的。”
江景彰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何局长太客气了,我如贸然回去,岂不是要惹人非议?”
“毕竟,有些人可能会不太高兴呢。”
“哎,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何东来一脸堆笑,“欢迎还来不及呢。”
“教育局的老茶室还留着你最爱的普洱茶。”何东来弯腰捡果篮。
他弯腰捡拾的动作让后颈露出一截紫檀貔貅挂绳——那是去年教师节某地产商送的“小礼物”。
一个党员,一个领导怎么会佩戴如此显眼且寓意招财的挂件?
难道他真把自己当成了那些唯利是图的生意老板?
江景彰开始削果皮的刀忽然悬在半空。
苹果皮垂落成完美的螺旋,露出果肉上褐色的瘀痕。
“上月退休教师联欢会,王老师还问起您。”何东来将果篮放在茶几上后堆笑道,“就是教几何的,那个有高级职称的王……”
“王珏老师五年前就中风失语了。”刀锋倏地切断最后一丝果皮。
江景彰手中的苹果肉在晨光中渗出晶莹的汁水。
“何局长,吃苹果润一下嘴巴吧?”江景彰将苹果递向何东来,眼神中却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不!不!”何东来面红耳赤,一脸尴尬。
江景彰又对张超森道:“这个苹果给你县长吃太小了,我留着自己吃。”
“我马上给你削一个大苹果,给你吃,让你记忆深刻。”
“不!不!我这刚吃过早饭,实在吃不下。不劳费心了。”张超森摇头道。
然后他圆滑一笑,“前后两任教育局长相聚啊,有得谈的,呵呵!”
“老江,我们来探望昭阳,他是一个好同志。”
“我这个县长没有尽到职责,对此一无所知,犯了官僚主义。”
“否则早干预了,这不,让他受苦了!”张超森的声线像是浸过蜜。
“张县长消息还是灵通的,我这刚住院不久,您就得到了消息。”
“哪儿呀,我还来迟了呢。”张超森摆了一下手道,“我本来是在去慰问教职工家庭贫困户的路上。”
“偶然间得知了昭阳同志你的情况,这才紧急让司机调转车头,赶了过来。”
“贫困户慰问路线改道医院,张县长真是别出心裁,也太看得起我这个小小的副科级干部了。”
“真是受之有愧啊。”江昭阳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张超森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片刻的愣怔后,他迅速恢复了常态,“小江,关心年轻领导干部也一样重要啊。”
刘金宝一脸谄媚,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对着张超森点头哈腰地说道:“县长,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妥当地做好了。”
“咱们可以正式开始了。”
面对镜头,张超森来到江昭阳床前,“昭阳同志,你受苦了!我代表县府来慰问你一下。”
说着,他从何东来手上接过一个信封,“这是两千元慰问金,请收纳一下。”
面对镜头,江昭阳傻眼了,这是把自己当贫困户?
还是表明他与迫害自己没有任何关联?
站在一旁的刘金宝见状,急忙催促道:“昭阳同志,接呀!”
“这是张县长的一片心意,你可别辜负了。”
江昭阳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接过信封。
江昭阳接过信封时,封口处的火漆印烙着县财政局的徽章。
然后,张超森替他掖了一下被角。
这个细节被镜头完美捕捉。
“张县长真是心系群众。”刘金宝恭维道,“这个镜头好!”
江昭阳的手突然间不稳,那个装有慰问金的信封便从手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床底。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周静反应最快,她立刻蹲下身子,伸手去床底摸了出来。
“妈,张县长这慰问金分量足啊!”
“记上一笔,张县长礼金二千元。”
张超森摆了一下手,“小江,不是我的,是县府的。”
江昭阳道:“都一样,不是你县长运作,不,不是你县长拿着,哪会到了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