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闻言,低着头走向了朱棣。
待朱高煦上前几步后,朱棣微微倾身,目光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儿子。
良久,朱棣没有说话。
朱高煦这个时候已经重新调整好了状态。
又过了几息,
他迎着朱棣的目光抬起头来,硬着头皮说道:
“爹,太……”
可还不等朱高煦话说完,朱棣缓缓开口,直接打断道:
“你真像我!”
声音不大,但却听的朱高煦心头一颤。
朱棣继续道:
“你骨子里那股子刚勇血性,像极了朕年轻之时,冲锋陷阵,无畏生死,与朕当年跨马执刀、纵横沙场别无二致。”
他稍作停歇,又接着道:
“靖难初起,北平城前,敌军围城数重,矢石如雨,是你率着亲卫,如猛虎下山,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为大军杀出条血路,那漫天箭矢中,你身先士卒,肩头连中三箭,血染战袍,却半步不退,朕都看在眼里。”
“???”
朱高煦清澈的眼中满是懵逼神色。
心中疑惑的大喊:
爹,你这是闹哪出?
如果放在平时,朱高煦有可能直接开口问了。
但几个月没见,就像朱棣进来时说的那样。
生疏了。
生疏到朱高煦都以为眼前之人不是他爹。
毕竟,
自从确立太子之位之后,朱棣何时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朱棣加大了自己的声音,继续说道:
“白沟河畔,战况胶着,杀声震得天地失色,敌方铁骑凶悍,我军陷入危局。”
“又是你,单枪匹马冲入敌阵,左冲右突,那利刃砍在铠甲上,你身上新伤覆旧伤,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险些要了你的命,可你仍大呼酣战,鼓舞士气,扭转乾坤,终破强敌。”
回忆往昔,朱棣的眼眸中竟泛起一丝别样的光亮,仿若又置身于那硝烟弥漫的战场。
同时语调也有些变了:
“还有东昌之役,我军受挫,局势危如累卵,你领敢死之士殿后,掩护大军撤退,漫天飞蝗般的箭雨下,你以肉身挡在阵前,那一回,胸口、手臂,数不清的箭镞扎入肌肤,鲜血染红了脚下土地,你却咬着牙撑到最后一刻,没有你哪有今天?”
朱棣来到朱高煦的跟前,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酝酿了一下情绪道:
“你身上的每一处刀伤,箭伤,爹都记得。”
“你为爹流的血,爹都记得。”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棣明显转换成了一个父亲的角色,语气有些哽咽起来。
朱高煦原本如松柏般挺立在朱棣面前,想要借着这次机会争夺太子之位。
可当朱棣将一桩桩、一件件细数朱高煦在战场上的功绩时,他只觉有一阵酸涩之感,猛地涌上眼眶,迅速弥漫。
听着朱棣口中讲述着他曾历经的生死瞬间,那些鲜血四溅、箭矢穿身的场景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晃过。
过往的疼与勇此刻都化作了感动。
朱高煦一直以为朱棣不念旧情,原来爹一直都记得自己所做的一切。
可是,
朱高煦总感觉有哪些地方有不对劲。
世子多病,如当勉之?
这句话不就是在自己立功的时候说的吗?
朱高煦抬起头来,迎上了朱棣那慈父般的目光。
朱棣好似看透朱高煦心中所想一样,继续说道:
“老二,你战功赫赫,每一道伤疤爹都记在心里,爹之前是对你说过‘世子多病,朕当勉之。”
朱高煦双眸一亮,心激动的快要跳出嗓子眼。
承认了?!
爹终于承认他说过这个话了!
有戏!
岂料朱棣话锋一转,道:
“但是这立储大事,关乎社稷千秋,非仅凭爹个人好恶。你兄长仁厚,又久居嫡长之位。”
“祖宗规矩不可轻废!爹知晓这于你不公,心下愧疚万分,但望你体谅爹的难处,莫要因太子之位对爹心生怨恨。”
“往后余生,爹定不会薄待于你,荣华富贵、尊荣地位,只要你安分守己,皆不会少了你的。”
朱高煦感觉天塌了!
朱棣要是不承认,没有将这件事情说的这样开,朱高煦心中还会有一丝幻想。
可说开之后,他感觉彻底没希望了。
这是选择祖训!
但能够看出,朱高煦……不服!
朱棣叹了一口气,万分无奈的说道:
“老二,不要怪爹。”
轰!
朱高煦第一次见朱棣向他服软。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几个字,表达的意思除了无奈就是拒绝。
但朱高煦的嘴唇微微颤动,想要开口,喉咙却似被什么哽住,发不出半点声响。
泪花兜在眼眶中打转。
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候,身负重伤的时候,他都没有哭。
可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何,他竟然有了一股想要哭的冲动。
朱高煦双肩微微耸动,极力压抑着的啜泣声还是隐隐逸出。
随后,他转过身去,抹了一把脸,随后转过身来,认真的说道:
“爹,我什么军权都不要,我也不做什么王爷,我就跟在你旁边。”
“你要去打仗,我给你背箭袋,你要去打猎,我给你牵马。”
朱高煦说着,蹲下了身子。
朱棣看着之前他与自己的矛盾彻底解决了,叹了一口气。
但从他眼中那复杂的情绪来看,刚刚确实是永乐帝的真实流露。
看着真性情的老二,朱棣说道:
“老大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
朱高煦点了点头,情绪有些低落。
朱棣继续道:
“你跟朕很像,有些事情老大做不好,不见得老二你也做不好!”
朱高煦一怔,抽泣两声后,抬起头来。
啥意思?
朱棣调整了一下情绪,干脆坐在了地上,对着朱高煦讲解起来‘永乐公司’,‘商税’‘下西洋’之间的关系。
朱高煦听完,张大了嘴巴看着朱棣。
随后咂了咂嘴,道:
“爹,士可杀,不可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