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悬接过婢女递上来的温热帕子,“祖母怕是不会同意。”
“有什么不能同意的。”三夫人摆手,“阿梨的出身是差了点,商人之后,父母也不在,可又不是娶回来做正妻,一个妾室,老太太有什么理由反对。”
她倒不是瞧不起姜梨,而是任陆家哪个人,哪怕是拉个下人出来都知道,姜梨就算容貌倾城也不管用,陆家的儿媳必然出身名门,这是没得置喙的。
即便随性如她,也从没想过让儿子娶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普通人家姑娘在陆家也根本活不下去,因为当四周都是非凤即凰时,普通人家姑娘自己就会跌入尘埃中,长此以往,必然不幸。
陆悬垂睫,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忽地眸光一顿,转瞬又恢复如常,道:“没机会了。”
“是呢,现在说什么也不管用,人都去青州了。”三夫人叹了口气。
“去不了。”陆悬放下帕子,淡淡道。
“啊?”三夫人惊讶抬眉,“什么去不了,人不是已经出京都了吗?”
“出了京都就得死。”陆悬没什么情绪地说着,事不关己的样子。
三夫人皱眉,“这从何说起?”
“祖父允她离开,所以她能出陆家的门,但祖母不会让她们活着到青州,京都内祖母不敢动手,但出了京都,路上会出什么意外谁也预料不到。”陆悬目光平淡,看向她。
“为什么啊?你祖母为什么要杀她们?”三夫人手上的筷子不由慢慢放下,疑惑问道。
陆悬淡笑了下,站起身深目望了自己母亲一眼,“娘,有时候我真怀疑爹去世后,您是如何在陆家把我和陆砚拉扯大的。”
“我吃完了,您慢用。”丢下这句,陆悬转身走出前院正厅。
“……杨妈妈,他是在说我傻吗?”三夫人看着陆悬长步而去的背影,问出这句。
扬妈妈抿唇,眉头忍不住挤了又挤,“阿,三郎大概是在夸您……赤子之心。”
三夫人:“……”所以说,是在说她傻咯。
可话说回来,为什么老太太要杀姜梨祖孙呢?
在陆家时,不是挺好的嘛。
陆悬跨过门槛,余光往旁侧瞥了眼,旋即走下石阶,朝外而去。
拐角阴暗处,陆砚缓缓走出,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像被捏住一样紧得发疼。
祖母竟然要杀阿梨妹妹!
不,不行,他必须要尽快告诉阿梨!
陆砚这么想时,身子已经转过去,从游廊往外冲去。
刚穿过垂花门,忽听院门外笔耕正同陆悬说话。
“大人,老太太的人已经探到聚福楼,要提醒姜姑娘她们吗?”
“不必。”
陆砚脚步猛地顿住。
聚福楼,阿梨……
屏息片刻,等外面两人离开,陆砚飞一般跑出去。
*
聚福楼。
姜梨拉开窗户,看向斜下方不远处的东阳门,官差排列整齐,将城门口堵得严严实实,长街上还不时有列队整齐的军士来回巡视。
她定定看了会儿才关上窗户,走到床榻边坐下。
“姑娘,全城这么戒严,那奸细应该跑不掉吧。”松枝装了个汤婆子,塞进被褥里。
姜梨缓缓摇头,“不知道,但愿尽快捉住。”
看底下这守卫情况,奸细之事应当是真的。只要是真的,没人故意拦着不让她们走,那耽误个一两日其实也无妨。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隐隐不安。
“姑娘别想了,兴许睡一觉,明儿一早城门就开了。”松枝劝她。
姜梨点头,踢掉鞋子转身上榻。
却忽然,门外传来“叩叩叩”地敲门声,声音很急。
姜梨眉目一凛,抬起的双腿轻之又轻地放到地上。
松枝浑身发紧,看向门那边。
这个点儿,老太太早睡了,谁会来敲门?!
两人对视一眼,姜梨以手抵唇,示意松枝不要说话,自己站起身,缓缓往门边靠近。
松枝哪里放心她一个人,连忙小心跟上去。
敲门声又起,比方才还急。
姜梨手心冒汗,拿过桌上放着的,用来防身用的短剑走到门边。
她心如擂鼓,屏息等待,若对方下一刻闯门而入,她便打算持剑直击,最好能一击即中。
“阿梨妹妹,快开门,是我,陆砚。”忽然,门外的人开口了。
姜梨瞳孔倏地一张,旋即急喘一口气,拉开门,皱眉问:“你来做什么?”
陆砚快速进到屋内,转身关上门。
“七公子,你要做什么?!”松枝虽然对陆砚印象还好,这会儿也不免疑心,拦身到姜梨面前。
陆砚没理会她,看向姜梨急切道:“阿梨妹妹,你不能离开京都!”
“为什么?”姜梨看他一眼,转身将短剑放到桌子上。
陆砚往前动一步,松枝立马拦上。
陆砚没有办法靠近,只得站在门边望过去,“因为——”
因为我祖母想杀你们!
只是这种话他怎么说出口,那是他嫡亲的祖母,虽然严厉,平日里对他还是好的。
“总之,你和姜老夫人不能离开京都,离开会有危险的!”陆砚眉眼紧绷,很明显的担忧。
姜梨侧身站着,一只手搭在桌子上,听陆砚这么说,眸色逐渐转深,完全不似平日娇柔模样。
“你从哪儿听到的?”她问。
“我……”陆砚张了张口,也无法说出。
他总不能说是他亲哥哥对他娘说的,他偷听到的。
他哥陆悬明显不想管这事,娘也没有要救她们的意思。若是这样告诉姜梨,那他哥和他娘岂不就是纵虎作恶的人。
至少他不能让他们在他嘴里成为这样的人。
姜梨看他难以启齿的样子,默了瞬,忽然转身含笑道:“多谢陆砚哥哥,阿梨知道了。只是哥哥这么赶过来告诉我,不会有事吧?”
陆砚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已经被祖母知道,但他晓得,无论祖母如何责罚,哪怕是打断他的腿,他也必须要来这一趟。
“没事。”他笑着回。
姜梨点头,软声道:“天色很晚了,陆砚哥哥你快回去吧,今日恩情阿梨记在心里了。”
“我不是想让你记恩情,我——”我只是担心你。
陆砚想说这个,却忽然扭过头,俊脸羞红,“那,那我回去了。”
方才着急说事他没留意,刚一抬眼才陡然发现阿梨妹妹只着素衣站着在,虽然什么也没露,但他还是禁不住脸红心跳。
慌张后退几步,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千万不能离开京都,在京都内,应当是安全的。”
“好。”姜梨乖巧应下。
陆砚这才跨出门槛,快步离开。
松枝关上门,长吐一口气,见姜梨站在桌边沉眸不语,赶紧拿披风把人裹上。
“什么叫离开京都会有危险?到底什么危险?这七公子说话怎么也不说全。”松枝拧眉拉姜梨到床上坐下,把人推进被褥里。
姜梨坐在床榻上,双手拢着披风,小脸沉沉,“还能是什么危险,自然是人身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