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元伏跪在地，一张沉静无波的脸万年不变，“臣……多谢皇上信任，查明臣的忠心，臣欢喜。”
“只是我既还在首辅之位，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到位。”
“空觉的那封供词，真假尚且不辨，所谓财宝是事先放进开宝寺也好，还是当真挖出来的也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些，可见背后的人势力非凡。”
“还请皇上务必查明清楚，以免……其心有异，祸害无穷。”
皇上眯了下眼，自然听出他言语中的深意，“多谢爱卿忠言。”
陆修元又拜了一大礼，才随着太监一步一缓往殿外走去。
皇上往龙座后靠去，静静看着这个伴了自己大半辈子、如今已老态龙钟的臣子。
若说他完全不知道陆修元做过的事，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陆修元心狠手辣，确实替他办成许多旁人办不到的事。
这样的人，他用着趁手。
可如今，他已然老矣。
求仙问道一辈子，最终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能制住这个老臣，因为他们太了解彼此。
但他的儿子不能。
他不能不替赵家的江山打算。
*
陆家。
“婆母，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几房夫人围着陆老太太急问。
老太太握紧手，心中惴惴，面上仍强撑着。
她冷扫几人，“该做什么做什么，不是说了，皇上留老太爷在宫里住段时日嘛。”
“可大哥前脚才刚刚出事，老太爷后脚就被留在宫中，皇上他……他是不是要动咱们陆家啊？”六夫人心里急，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露仓惶，急得坐立不安。
都是妇人，失了陆老太爷这个家族主心骨，谁能不乱。
“瞎说什么！”老太太狠狠拍下桌子，“谁再胡说，我先一步休了，让你们娘家领回去，你们也好安心不是。”
众人忙低眉垂首，不敢再说什么。
老太太沉吐一口气，捻弄手里持珠，越捻越快，思绪也越乱。
大儿子刚惨死，不说替他报仇，便是连接回家下葬都不能，她心里憋闷着。
眼下陆修元又被宫里扣了，如何不叫人心焦。
偏这些媳妇没一个顶用的，说话也不中听。
正欲挥手叫这些碍眼的人走，堂外下人急喘着来报，“老太太，三公子回来了！”
“你说谁？！”老太太手里的持珠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三公子，他回来了！”
老太太噌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
其余人也都震惊失色。
都以为他失踪这么久，早死了。
陆家上下还着实哀恸了好些日子，三房夫人更是伤心病倒，这几日才好些。
“真……真的是三郎？”三夫人疾步上前。
下人重重点头，“千真万确！”
一时有人欢喜有人忧。
喜他回来，老太爷说不准就没事了，陆家这一关也能闯过去。
忧得是他一回来，自家儿子不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快，快扶我出去。”老太太自然是欢喜的，忙让婢女搀她去迎。
几房夫人自然跟上。
一群人方绕过影壁，就见下人正使力拉开中门。
“呦，不愧是三郎，次次回来都从中门进。”六夫人阴阳怪气。
“十二郎倒是想啊，只怕还没那个能耐。”三夫人回嘴。
六夫人气得咬牙。
“……夫人们，这回可怪不得奴才，是……是三公子自己要从中门进，”门房拱手赔笑，又小心瞥向老太太，“公子他……带了位女子回来，说要迎那女子进门。”
“？！”众人齐齐惊呼出声。
谁都晓得星河苑那外室女子，早在陆悬消失的时候，就被打发了。
这一回竟又带回来个女的，还直接从中门进？
这是要娶做正妻的做派啊！
可关键是，老太爷老太太还在，再不济三夫人还在，他怎么就能直接越过这些人？！
太没有规矩了！
正心惊着，就见中门大开，陆悬拥着位白衣若雪的女子跨过门槛。
对着光，有些晃眼，几人一时没瞧真切。
待两人走近了些，走到石阶前站定，所有人都呆了。
四夫人头一个叫出声，“那……那不是姜梨吗？”
她同姜梨结过梁子的，自然印象深刻。
“……是呢。”三夫人喃喃附和。
完全没想到陆悬竟会同姜梨一起出现。
这两人不是八竿子打不着吗？
陆悬不是厌恶姜梨，说她心机深沉，矫揉造作，甚至三番五次明令陆砚不许同她亲近。
怎么就突然领着人回府，还大张旗鼓地从中门进？！
有什么想法自脑子里窜出，她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望向陆悬。
难不成他早就看上姜梨，所以才一直阻挠陆砚？
“老太太，好些日子没见，可还安好？”姜梨上前一步，施施然站在石阶之上望下去。
陆老太太一双老眼死死盯着她，手不受控制地掐紧婢女的胳膊。
婢女吃痛，不敢叫出声，咬牙忍着。
姜梨一眼扫过，勾笑道：“看来老太太见到阿梨，不欢喜呢。”
老太太眉心猛跳，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望向陆悬，“三郎，这是怎么回事？！”
陆悬一身玄服金冠，身长如玉，气质冷峻。
他微微一笑，“祖母不是早就希望孙儿娶妻生子吗？这不是……成全您的愿望。”
“你，你疯了吗？”老太太嘴角抽动。
陆悬面色微冷。
“她是谁？”老太太抖着手指向姜梨，“她什么出身？你是什么出身，你怎么能把她带回府，还要娶她？”
“我什么出身？”姜梨嘴角轻扯，讥笑道：“老太太您又是什么出身？”
“一个没有品级的书佐家的女儿，从前陪着我祖母玩儿的下人，现在不照样山鸡变凤凰，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抖威风吗？”
“你——”陆老太太气的眼前一黑，差点没栽倒下去，她指向陆悬，“三郎！你听听，你听听她说得什么！”
陆悬垂眸，低低笑了声，“她说得……似乎也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