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正如雷蒙特的心情一般阴沉。
打了两下火,结果在潮湿的环境下,擦出的火星甚至不足以点燃布料卷成的卷烟。
潮湿的天气让这出产自普洛斯半岛南部地区的优质烟叶都受了潮,也让打火石点不起大火来。
心情烦躁的雷蒙特干脆用魔力自己打了个火。
放不出火球,打个火他还是会的。
昨天晚上,老板娘终于不再隐瞒,将自己隐瞒许久的过去全盘托出。
靠着已经不浅的感情与你们两人之间所建立的默契。
这一次,她终于毫无保留。
甚至可以说是感性至极。
一位原本已经沦陷地区,帕美鲁城的大粮食商人家里华叶商会的大小姐,他的父亲在此之前一直在为卡莫拉大公家族效力,在做粮食的同时,有时也会从王国境内向帝国方向走私一些硫磺和铅之类的矿物这些不知道干什么的矿产,顺便加上一些铁和铜这种军队运量比较大的物资。
在这来头两回经商的同时,也打听到一些帝国方面的情报。
据说法王厅里有人正在从北面将政治与外交资源向帝国方面倾斜,同时,帝国疑似也在做一些军事准备。
商会会长一开始还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头等待办项上,毕竟帝国与王国之间互相不和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即使开战,在王国坚固的城堡防线上帝国一时间也很难办到有什么突破。
于是就把这则消息当做一则有价值的情报放进了自己的夹袋里,准备等一段时间后,就等某个机会当做向某一位大人物或者是身居高位的官员的见面礼。
但是万万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前面的商队居然就被帝国的军队给截住了。
嗅觉敏锐的商会会长立马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虽然依然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但他根本不敢赌博。
立马调转路途,返回了帝国境内。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卡莫拉家族苦心经营的帕美鲁城就这么破了,而他的父亲靠着及时的决断与灵敏的嗅觉和他果断的决心,保住了自己全家人的性命以及在城里的财产,同时也转投到了帝国一方。
而后在王国保卫首都之际,又再一次抓住机会跳反,引爆了当初在投降帝国一方时,就在帝国指挥官蒙奇卡将军军队里埋下的暗桩。
用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不过那位将军同样不光彩,他罪有应得。
总之,疫病横流之下,王国军队在城下上演了一出战略奇迹,保住了首都,并且收回了科斯塔人的江沿防线。
虽然最后的防线是科斯塔人的母亲河这一点本身就已经足够讽刺了。
而这一来一去,怎么说也算是为王国有一点功劳,总归还能保住自己家族豪门贵族御用商人这个身份阶层不掉落。
而当年那位商会会长新效忠的主人,就是雷蒙特现任的主君。
商会的会址也搬到了新的领地。
而当时为了给新任合作者,同时也是主君提供便利,也就在首都这边开了一家分店,平时做一些抵押和兑换的业务,而私下里也给贵族们做一些他们自己不方便做的放贷的事情。
由于在这边见的人多,家族里的表兄甚至还在这里结识了一名来自北大陆的传奇人物,并在一次饮酒过后的游戏中赢过对方一次,似乎名叫帧鮸,意为冰海中的鱼。
作为赌注,她也从他那里学习了一些航海的知识。
本来一切事情还算顺利,平安落地之后,家族的人脉也没有断,生意是重新做到大。
然而,就在五年前的一天晚上,也就是在你刚刚成人并效忠主君不久的那一年。
就在王都岛边境哨所附近的商道民宿点和戒卫哨所之间,发生了一场规模颇大的杀人越货事件。
一群强盗和城市匪徒组成的队伍杀害了紧急赶夜路的商会会长一群人,双方足足打了将近有半个神时。
最终在路上留下了,将近两百多具尸体,并且抢走了主君交给商会会长,由他负责上供给王室的板条贡银和从贸易联盟进口过来的西林锦。
两处戒严哨所的卫士们几乎是同时赶到,然后简单的收敛一下尸体。
但是身上还有职责在身的卫士们对于已经杀人越货逃跑了的罪犯却没有丝毫办法。
当时那位大小姐自己就在首都,与世代侍奉王室的骑士家族萨杰里家族族长商定着从他们的采邑收购粮食和木料的事宜,平时也不参与这类运输的工作,这才成为了全家唯二躲过一劫的年轻一辈。
但仅仅如此,还不是结束。
贡金丢失,王室出资购买的物料也被遗失了。
这简直就是在拿王室开国际玩笑。
据说这帮不知天高地厚,完全要钱不要命的家伙理所当然的大部分在数日之后就在边境地区被斩杀了。
但是商会会长作为紧急押送人,就算是死了,他已经有押运过失的责任。(别指望领主主动扛起责任,这种事不现实的。)
商会的产业和流动资金直接就被抵押补充了王室的损失,家里的老人和大小姐的母亲受不了打击,在连日愁苦与悲哭之中或是主动或是被动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见人自寻短见,又或者是因为情绪过于哀伤而伤心至死的。
而当天晚上,他的那位表兄则和那位北边来的人物在船上喝酒,在听说了这巨大的变故之后,直接就跟着那位北方人逃离,消失了踪迹。
由于这种行为,直接就导致了他现在还在被王国官方通缉。
而那位原本的大小姐,本来也是要因为家族的牵连而受惩罚的,结果却被萨杰里家族的族长给保护了下来,用原本已经交给他的定金为她制造了一个假身份,顺便还给他的部下安排了一门婚事。
但是时间一久,发现她迟迟放不下自己心中的疑惑与恨意,对于此事也就不再勉强,于是居然自己出资给了她一笔钱,好让她一个人也能够在王都里安定生活下来。
而每一次完成巡视或者军事训练任务之后还会过来探望一下,顺便送点钱接济一下。
而老板娘为了隐瞒自己的过去与身份,干脆就对外放话,说自己是个寡妇了。
......
雷蒙特随手掐灭了自己手里的烟,这种用布卷起来的烟很难吸到最后,因为越往后你越难夹住,还会掺杂一些布料燃烧的霉气。
当天晚上,这些过往的事迹听的雷蒙特心潮澎湃,但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命运不公啊......但是罪人已经伏法,死者不能复生,节哀。而且我相信,即使是你父亲在天之灵,也是希望后人能够过好自己的人生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随即,雷蒙特动情地握住了老板娘的手。
“人没必要永远的留在一处伤心地,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找一处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世界很大,我也有我的本事,有我的自信,我们一起踏上旅途,一定能够在浪漫与爱情中开始我们新的......”
结果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就被老板娘甩开了。
“不!匪徒,还没有伏法!罪该万死家伙依然活在世上!”
雷蒙特也是把自己的情绪调动起来了,毕竟是不可能没感情的,啪的一下就把杯子给扔了。
“谁!我这就拿剑去给他戳两个窟窿!”
结果,老板娘的眼神就这么从恨意变成了迷茫,从悲伤变成了希望,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雷蒙特。
霎时间,雷蒙特如遭雷击,似乎是想不通了什么,但又不是完全想通。
后背上突然惊出了一阵冷汗,似乎之前喝的小酒都通过这些毛孔给排出去了一样。
他明白了一些东西,但是心里下意识的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明白了什么,可能是他自己下意识的不想面对。
也有可能是因为......拼图之上,少了那么一两块......
缺了一些东西,但雷蒙特也不能就这么说服自己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可他又给不出答案,只能就这么在沉默中,又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馆。
......
最终,雷蒙特狠心把烟头一丢。
他决定面对自己的内心。
该去找那个可能能够给自己答案的人了。
......
夜晚很快降临,本来下的小雨在此刻也变成了中雨,雨水哗啦啦的下,打湿了他身上的雨衣。
最终,雷蒙特走到一处还算典雅的房子面前,咚咚敲了两下门。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探出一张脸。
对方对于雷蒙特本人也是非常熟悉。
“雷蒙特少爷!哦不,应该说是雷蒙特大人了。您可是好久没来了!”
对方是老熟人了,自己家族的老仆人。
“雨大,表兄在吗?我来见他的。”
“在的,在的。埃居里大人还是还没睡,您耐心等一下,我这就去叫他,让他亲自来迎接您!”
雷蒙特很快就见到了这位一直在疏远自己的表亲。
“好久不见。”
“是呀......好久不见。”
时间一久,关系生疏了之后,连问话都带了一点僵直。
但即使是这样,雷蒙特依然能感觉到,埃居里对于自己的到来并不意外,尤其是在看到雷蒙特随身只带了剑,没有拿酒,也没有拿餐点更没有拿礼物的时候。
但他却依然表现了对雷蒙特毫无戒备,甚至还有些解脱,就像是放下了枷锁,也卸下了这几年来一直贯彻下来的那种疏离面具。
两人沉默间穿过走廊。
“时间晚了,老叔你也先去休息吧,人年龄大了,要多注意身体啊。”
话说的非常自然,就是一个正常的年轻主人在关心自己家从小看自己长大的年迈仆人。
“哪里哪里,那您两位?哦,我和老七多说几句,就在书房,像小时候一样,说困了就直接在书房里睡了,您先去吧,不用管我们两个。”
“那好,那好,别太晚~”
最终,这位老仆人的身影也消失在黑暗中,仅仅只在走廊上留下了几盏需要的明灯。
雷蒙特注意到, 埃居里给自己带的路避开了会客厅,也避开了后堂客房,绕了一小圈后才来到了书房。
既然埃居里推开了门,雷蒙特直接就想要进去。
结果却被埃居里给拦了下来。
雷蒙特有些诧异的看着他,结果却看见埃居里在嘴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安静不要说话。
然后又重新关上了书房的门,同样仅仅只是在书房里留下了一盏昏暗的灯,让它静静的燃烧着。
随后比了一个手势。
雷蒙特认得,那是家族代代相传的,在面对吸血鬼这一类需要安静时作战的手势,表示潜行与静息。
经过特殊训练的两人,随即身形宛如鬼魅。
重新走到了会客厅附近,然后推开一扇小门,走了下去。
雷蒙特也知道科斯塔建筑的风格,一般来说,在这里放的都是临时的储藏室或者地下室。
他也迈起的脚步,悄无声息的跟随在后。
门扉静静关上,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一时之间,雷蒙特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当年训练的时候。
终于走到了楼梯的尽头,埃居里打开了那里的一道里门,给雷蒙特展示了一下里面的构造。
三面厚实的石砖墙壁,只有一张小桌几,以及两道草席。
在走进里面之前,埃居里还安静探听了好一会儿,这才放心先走了进去。
轻轻关上了里门之后,埃居里此刻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一样。
虽然之前雷蒙特已经感觉到自己这位表亲已经放下了对他的疏远,但是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对方放下了自己心里的那根弦。
随手拿起柜子旁的一瓶小酒,往小桌上的几个碗中倒了两碗,把其他碗拿下来放在地上。
然后给雷蒙特递了一碗。
两人相对而坐。
雷蒙特刚想开口,但埃居里说话比他更快。
“所以,都好几年了,你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