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提着酒慢悠悠的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时不时的会停下来看看。经过那个破旧祭坛时,他停留了很久。
周围都已经破败不堪,唯独这座祭坛没有被风雨所侵蚀,仍旧在此长久伫立。
多年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脑中,看着祭坛上方,仿佛以镇民的视角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忽然夜风吹过,让白无常回过神。
眼前的一切又消失殆尽,祭坛上空无一人,而自己周围也没有了往日的安宁。风归镇在那一场大火里彻底消失了。
他自嘲一笑,再次提步,慢慢朝前方走去。
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为白无常照出前方的道路。终于,他来到了一棵古松下,而一旁的房屋早已腐朽坍塌。
“傅瞑,我回来看你了。”
白无常的声音很小,小到让人感觉带有一丝哽咽。他将酒依次别打开,一坛放在树下,一坛自己抱在胸前。
他席地而坐,全然不顾地上有多么潮湿肮脏。夜风吹的古松沙沙作响,白无常抬头,风过树梢,吹起一阵思念。
“没想到啊,我还会再次回来。”
他豪饮一口,笑道:“有些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明明都过了两百多年了,可是我为什么一点都没变呢?”
“傅瞑,会不会是你在诅咒我啊?”
白无常笑意加深,可是总归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他就这样独自喝着酒,独自说着话,诉说这些年的际遇与感受。
“我现在是大晟的太傅,太傅你知道吗,辅佐皇帝或太子的官员。厉不厉害?我也收了个弟弟,就是当今的天子。他对我十分包容,你放心……”
“你曾经说过,死是他们的命数,可是我不信。我现在有钱,有势,我有了能保护他们的底气。曾经我救不了的现在我救到了。我身边的两个小侍卫,或许是他们的出现,让我慢慢放下过去吧……”
“司空杏林,你说若是那时我们就认识他,那该多好啊?他医术精湛,百病能治。若是当时他在,你和筱桐会不会就不会离开我……”
“还有一个人,非常重要!”白无常眼神温柔,语气也变得不一样,“时清灼,淮南世子,现在是我的学生。我记得你从前就很喜欢小朋友呢,若是你还在,一定也会喜欢他吧!他很有志气,他敢做我们都做不到的事。我很想看见他实现自己的梦想……”
白无常一顿,如鲠在喉,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猛灌一口酒,抽泣道:“可是我可能不能陪着他长大了……”
“……”
树影婆娑,夜风吹起一片沙沙声,似乎是傅瞑在回应他。
“若是你们还在,那该多好啊。这孩子太善良了,还容易被别人骗,我是真的担心他啊。傅瞑,若你和筱桐在天上看着,就请保佑他吧……”
风越来越大,白无常抱着酒坛,眼泪簌簌的掉下。
“我对不起你们,我还要厚着脸皮来求你们。可是我真的好累,我好想再看看你们。”
白无常迷糊的放下酒坛,拿出了竹笛和巾帕。
“不是说了一直都陪着我吗,可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来过我梦里?”
“若是你们真的还没走,可以等等我吗?我很快就会来找你们了……”
四人看着白无常在月光下自言自语,心中的担忧简直到达了顶峰。看着白无常靠在古松上,慢慢的没有了动作。
岁桃慌乱不已,但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张牙舞爪的比划着。司空杏林慌乱的将他按住,眼神示意让他冷静。
“太傅都没动了,我们不去看看?!”
司空杏林小声喝道:“他只是睡着了,又不是出事了!你现在出去,万一把他吵醒了怎么办?白无常什么性子,若让我们发现他那么狼狈,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时清灼也在一旁附和道:“杏林哥说的对。既然太傅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些,那么我们也当做不知道吧。”
三人都在一旁小声讨论,迟暮在一旁,紧盯着白无常。他双手紧握,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人之前从未见过白无常喝酒,清晨,几人都不知是否该去唤醒他。最终,他们决定在周围逛一圈,毕竟后面还需要再捉拿贼寇。
烈日缓缓升起,古树下,一人站在白无常身前,疑惑的看着他。
他蹲在白无常身前,轻轻拍着白无常,尝试把他叫醒。
突然间,白无常如鹰隼一般突然睁眼,将那人吓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没事吧?”
突然的亮光让白无常极为不适应,只见眼前出现一名与司空杏林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少年,正疑惑的盯着白无常。腰间带有一把精致的佩剑,束着高高的马尾。
白无常摇摇头,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昨夜喝的酒让自己现在全身乏力,他只能依靠着身后的古松,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那少年见白无常对自己有所防备,便笑道:“你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见你一个人躺在这废墟里,怕有危险,便把你叫醒了。”
此人并未展现任何恶意,白无常则慢慢的放下了防备。
“多谢,没想到这偏僻地竟还有人来。昨夜……”
白无常本想解释自己是在此地休整,可一旁的酒坛子让他立刻闭上了嘴。眼前这个少年可能早就看出来了,白无常此刻觉得无地自容。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酒鬼啊?
“那个,我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
少年立刻打断道:“我明白我明白,只是此地还是太危险了,万一出现野兽什么的就糟糕了。下次还是换个地方吧。”
白无常心都死了,这下看来是彻底被误会了。
“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便走了,你也早些回家吧。”
少年说完后,递给了白无常一些食物,然后便独自离开了。
回家。这里就是他的家啊,他已经回家了。只是自己的家早已物是人非。
白无常踉跄着起身,环顾着周围,一切都是那么荒凉。酒劲让他的头十分疼痛,时清灼几人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回到篝火前,木头被水给浇湿了,从湿润程度看几人应该也没走多远。他坐在原地,准备等着他们回来。
许多人醉酒后,醉酒发生的事,说过的话可能都记不太清了。可白无常却记得十分清楚,昨日的自己狼狈不堪。他慢慢掏出竹笛,轻轻吹奏起来。
可能因为身在山间,笛声缭绕,充斥着整个废墟。随着笛声慢慢停下,辛封泽也随之出现。
“找我有事?”
自从在大漠那夜二人不欢而散后,辛封泽还以为白无常再也不会主动找他了。可当他听到笛声时,心中的欢喜依旧是按耐不住的。
“你之前一直知道云鹤就是善城?”
白无常的语气并不友善,辛封泽明白他可能还在生气,便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对啊,我在来之前就提醒过你,可是你既然忘记了。不过我觉得,你也应该想再来看看他们吧。”
白无常无话可说。辛封泽所说的都是事实,可是自己心中还是有一团怒气无法发作。回想当时,辛封泽的确是提醒过他。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我告诉你了又怎样?你就不会再来了吗?这也不可能啊!我还不如让你自己想起来,毕竟这个地方,也充斥着你许多的记忆啊!”
“你如果早些告诉我,我就不会那么狼狈,我就有时间做好准备……”
看着眼前白无常的无理取闹,辛封泽觉得他把自己叫出来就是为了找一个出气筒。他无奈一笑,只好静静听着他无休止的抱怨……
白无常说的口干舌燥,最终慢慢闭上了嘴。辛封泽笑着走到他身前,递给白无常一个水壶。白无常觉得此人真的很烦,就喜欢让自己难堪。
“你这是,赌我气呢?”
白无常接过他手中的水壶,大口的喝了起来。昨夜喝了酒,刚才还不顾一切的发泄一通,现在嘴里干燥无比。
见白无常没有回答,辛封泽也不急,只是站在他身前默默的看着他。
“看着我干嘛?”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在赌我的气?怪我没有提前和你说明情况?可是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我也没理由向你说明啊?”
辛封泽这一连串的询问让白无常无处可躲,白无常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沉默不言,死死的盯着他。
辛封泽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看的白无常十分无措。
“无常,我对你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吧?”
白无常终于忍不住了,反驳道:“才没有!”
“撒谎,不然你怎么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白无常有苦难言,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对于辛封泽的态度有时自己都不明白。这个疯子杀了那么多人,他理应对他感到厌恶。可是现在,自己却怎么也对他厌恶不起来。
“你不回答,那我就算你默认了。”辛封泽笑的十分高兴,他蹲在白无常身前,小声道:“无常,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一句话瞬间击到了白无常心里,让白无常心咯噔一声。他惊恐的看着眼前这面带微笑的男人,眼神露出疑问。
辛封泽小声道:“你是我弟弟,我这个当哥哥的,肯定要保护好你。你放心吧,你想死,除非我死了。”
白无常几乎失神,辛封泽说完后便起身,伸手摸了摸白无常的头,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辛封泽离开的身影,白无常不经意摸了摸自己的头。这疯子什么意思?谁是他弟弟,他可没有同意。
不知过了多久,时清灼几人终于回来了。他们见白无常已经坐在原地等着他们,便立马就走了过去。
不过在经过那段破朽的木桩桥时,几人还是感到心惊。
“太傅你醒了,我们见你睡得熟,便没有叫你。刚才我们已经把这周围都逛了一圈了,所有的路线我都记下了!”
岁桃的声音让白无常缓过神来,他慢慢抬起头,眼前四人也都已经回来。
白无常刚才一直浑浑噩噩的,并没有听清岁桃说了什么,只好点头回应。
“既然你们回来了,那我们也回去吧。吴刺史恐怕也在担心我们呢!”
此话的一语双关时清灼是听明白了。可是白无常的状态,他还是万分担心。毕竟昨夜的白无常还在借酒消愁,而现在的白无常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既然白无常都发话了,几人都迅速收拾好了行囊,朝着远路返回。回去的路上,白无常为了考验岁桃的记忆,便让他带路。而岁桃也没让白无常失望,在天黑之前十分准确的将几人带回来云鹤。
回来的路上,岁桃十分好奇为何此城叫云鹤。迟暮解释道:
“此地在春夏季会有许多白鹤飞来,我们这一路上也看到了许多白鹤。久而久之,此地就以“鹤”为名,最终更名为“云鹤”。
白无常也不禁感叹,风归镇从前也没有白鹤驻留,可现在为何多出了那么多白鹤,这也让他感到好奇。
候鸟南迁,待到温暖时,它们也会来到北方。这是它们的生存之道,白无常尽管有许多疑问,也只能如此解释。
回到云鹤后,吴殊与蔡捷二人都十分热情的来亲自迎接。白无常与时清灼也都注意到,蔡捷的手依旧在颤抖。
“吴刺史,蔡县令,我们已经将周围的地势环境熟悉了解。后日,我们即可上山捉匪。此行我们不必大动周折,由我们五人前去即可。”
吴殊面露难色,他问道:“太傅,那贼寇剑术精湛,就太傅几人前去,或许有些危险啊。还是让下官陪同太傅一起吧。”
白无常摇摇头:“还请吴刺史安心待在云鹤,我们定会凯旋而归。”
蔡捷突然询问道:“太傅说是后日前去,那么明日太傅要准备做什么?”
白无常淡淡一笑:“既然此人剑术精湛,那么我定要好好准备。明日还请蔡县令配合本官,将那贼寇的一切都与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