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赵秀才说的,张彩觉得京师将乱请病假,以求自保。
他捞足了,腰包饱了,名声有了。政局将乱之际,再混下去没准搭上小命,不值得。
不如回家享几年清福,待乱定后再作打算。
他是刘瑾的陕西老乡,安定人,弘治三年进士。时任吏部文选郎,此职是让人眼热的美官。
张彩是个能吏,深受前任尚书马文升的器重。
他在用人方面采用许多让人耳目一新的好办法,不料有个沽名钓誉的御史弹劾他变乱祖宗法度。
张彩正无由脱身,这位御史的弹劾奏章发回吏部,虽然时任尚书的马文升为他一一条陈辩解,张彩还是执意告疾求退。
让人一弹劾就求退是古人的官规之一。
当然规定是这么规定的,真正这么干的一个也没有。
官场上混的人,让人弹劾十回八回,只要文书未下,都还在奔走权门,想方设法摆平。
张彩告疾奏章一上,立刻声誉鹊起。
正直的官员认为此举有古大臣遗风,倒没想到这小子玩金蝉脱壳的花招,他们纷纷上奏挽留。
张彩去意已决,焦芳当上吏部尚书后,张彩跟他尿不到一壶,辞职的决心就更大了。
他先后上五道辞职奏章。
挽留他的官员有点弄不明白,照理上三道奏章就能与古人媲美,接着照样上班就是,还摆什么谱呢?所以没有人再挽留他。
张彩总算如愿以偿,朝廷准他的假,放他回乡了。
他刚拿到准假文书,没想到又弄到另一个声誉。
南京给事中李贯推荐他有帅才,应当到边关挂帅。
似乎要印证李贯的看法,三边总制杨一清因为修筑边墙得到正德同意,但经费却迟迟没有下拨,一气之下上章辞职。
照惯例,他上章辞职的同时,须举荐别人顶自己的缺。
他举荐的人中竟也有张彩。
杨一清的这份奏章不早不晚,刚好也到了。
这下他名声更响亮了。张彩不仅搞人事有两下,还能领兵打仗。
张彩即准了假,正是:“金鳞脱却鱼钓去,摇头摆尾再不回”,哪肯贪恋禄位,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呢?
因弹劾辞退的官员,文书一下,当天就离开京城。
官虽然做不成了,但也不能输个精光。即刻离开京城,表明自己早已收拾好行装,打算归息田林,绝非贪恋禄位之辈。由此挣回最后一点面子。
这种做法不知始于何时,至明朝中叶竟成惯例。
一旦谁准辞了,同僚和朋友当天在城外官道旁等着给他饯行,也无须事先招呼。
张彩不仅捞足名声,遭弹劾后,他连上数疏、意志坚决请辞,有异他人,无须照惯例做作。
他三天后才离开,让同僚和朋友在官道旁白等一回。
但也不是没人给他饯行。
在别人眼里,他现在既是能吏又有帅才,功德圆满。
官场上需要的名誉他都有了。
可是,如不复职,名誉对他并没有用处。
归息田林后他需要的是文名。
他迟迟没有出城,打算没有旁人,好好跟几个文人聚一聚。他叫人将消息悄悄递给在京的几位大才子。
将近晌午,天高云淡,官道两旁树林疏朗。
官道边的草亭里,给他饯行的文人是李梦阳、康海、王九思和徐祯卿。
这四人加上不在朝为官的何景明、边贡和王廷相,史称前七子,都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
另外还有两个武官,即正德身边的近侍简文和王忠。
张彩选择他们颇费一番心思。
文武之道不可或缺,虽白白获取帅才名誉,却没有统过兵更没有打过仗,到底是虚的。
在宦海生涯也许真的落下帷幕时,他希望有武将点缀,可又不愿跟带兵的武将搞到一块儿。
简文和王忠身为近侍,地位尊贵,又不算统兵将领,恰是最好人选。
他还得为下野的日子打算。
明代归息田林的官员,际遇与别朝大不一样,真正的人走茶凉,有时候一个高官告老还乡,竟然受普通差役的肮脏气。
文选郎是搞人事的,得罪人自不必说。
他担心有人不放过他,来个秋后算账。结交皇帝身边的人,紧要关头他们一句等于一万句。
李梦阳这些文人饯行,他想最后再捞一个声誉;简文和王忠给他饯行,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这些人给一个功成名就、牛气冲天的病退官员饯行,也是值得吹嘘的事情,对自己也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
正当极尽宾主之欢时,草亭外传来一个声音:
“如此雅聚,穷秀才能喝一杯否?”
话音甫落,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落魄书生出现在草亭前。
各人带来的家丁,竟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现的。
简文和王忠带的锦衣卫衙役忙上前抓捕,本以为捉拿穷秀才不过举手之劳,哪知手一挨上他身子,就向外跌出去。
力气轻一点还好些,狠命想给秀才一点颜色的,无不跌得头破血流。
简文和王忠认得在通远小镇碰过两回的赵秀才。他们知道他会武功,但不知深浅。
赵秀才见简文和王忠也是一愣。
他打听到饯行的是李梦阳等几个文人,没有想到简文和王忠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