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逸王府。洪太妃已入土为安,淳世子与渊逸只相处三日便被皇上召回宫中,引得夏绾又哭了一场。处理好家事,渊逸回到书房,刚坐下,下人便将一封密信呈了上来。此信为贺之所书,路途颇为波折,先是飞鸽传书到郊外一个不起眼的农户家,后农户又扮作送菜的仆役,将信带入府中,交给固定之人,再传到渊逸手上。
渊逸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看到叶蓁被救出已在军营安顿后,多日来烦躁终于得以疏解。信上再未提及其他,连他之前问及的何人所绑,贺之只用一句“乌山匪人在逃”匆匆带过。他自知贺之谨慎,不确定的事从不妄言,并未多想,立刻回了信,命贺之好生照料,并继续追捕匪寇查出幕后主使。
刚将信送出,又进来一人,乃是监视桓之的密探,他告诉渊逸,舒桓之最近一切正常,只是又纳了一个小妾。
渊逸已经对桓之的好色见怪不怪,未放在心上,听过之后便命人将一直候在偏殿的童将军请了过来。
这些年渊逸在封地,与童将军均以密信联系,此次进京,为避嫌,两人未曾在在明处有过任何接触,只能在夜黑风高之时见上一面。此次童将军到访,仍为巨弩之事。
“制作腕弩之人必是怕误触动机关才会将发射按键设定成长按,末将曾与部下实验过多次,今日午后才确定正是此机关阻碍了铁球,冲力不够,铁球过重打不远,里面的火药也无法炸开。”
“成功的那部是怎么回事?”
童将军回道:“正是因为按键的机关在装时失灵才成功。”
“那之后的也让它失灵不就好了?”
童将军立刻将图纸取出,指着一个部位道:“成功的那部前几日又卡住了一次,拆掉弩筒才将铁球取出,末将怕操作不当会伤着自己人。”
渊逸皱起了眉头:“童将军的意思是?”
“还请王爷将做腕弩的那位匠人请来,或许他能指点一二,至少能将这按键改动一下,解决这个难题后,想必之后的便不难了。”
渊逸冷冷地道:“将军那里有那么多能人志士,总不会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
“王爷,实不相瞒,这些时日,末将与那些匠人将能想过的办法全都想过了。这腕弩本就是个极精巧的,依葫芦画瓢去仿制勉强可以,可里面牵扯的机关太多,一旦放大或缩小都需要做大改动。皇上自从知道巨弩后日日催着要,前几日又派人来询问,末将也要顶不住了,还请王爷体恤,将那匠人请来!”童将军说完竟跪了下去。
渊逸何尝不想这巨弩赶紧成功,前些年的皇太弟一事令皇上大怒,以结党营私为名差点将他下狱,若不是他献上这腕弩以表忠心,甭说是去封地,随便找个由头杀了他也未可知。如今皇上对这巨弩表现出了极大兴趣,倘若真的可以制成,那便又是功德一件,再回京城重新掌权也不是难事。只是,他还不想叶蓁暴露在众人面前,如今她被掳刚获救,又受了伤,这天寒地冻的,奔波千里,再加上乌山寨的人也在盯着她的行踪,幕后之人还未露面,实在过于冒险。打定主意,他道:“转眼便是腊月,年关将至,实在不宜弄这些,等来年开春吧!”
童将军还要说什么,渊逸已不想再听,他心中乱得很,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挥挥手让童将军先退下。
夏绾的哭声在这寂静的夜中时隐时现,这些年她因思念淳儿整日郁郁寡欢,如今这身子越来越重,再加上渊逸的侧妃连续诞下一子一女,让她更加心灰意冷,与他的关系也疏远了许多,再不像以往那样日日盼着,在封地,明明住在一个府里,两人见面的次数竟屈指可数。
书房中只剩下渊逸一人,他枯坐片刻,站起身来,原本想去看一下夏绾,却又改了道,将书架上的一个暗格打开,取出一片丝帛来。那上面画了一个美人,是叶蓁的模样。渊逸每年都会派一位画师悄悄去给叶蓁画像,真应了女大十八变那一说,这些年她出落得越发动人。以前的桃儿就是太子府一等一的美人儿,而她的女儿叶蓁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渊逸多想见到她,他不用她再去做什么棋子,也不用把她当成讨好皇上的工具,他要将她留下,留在自己的身边,哪都不许去。可是,她的脸与桃儿如此相像,真能留得住吗?
被劫一事让渊逸明白他给叶蓁带来了多大麻烦,倘若放在别人身上,他断不会有任何内疚或者难过的想法,他认为,能为他所用是那人的造化,可叶蓁不行,这世上也唯有她不行。
只是,童将军的提议也不是没有道理,有了叶蓁,或许巨弩之事便会迎刃而解。他讲的年后并非随口一说,虽然时间极短,那也是考量过的。皇上体恤他生母刚逝,留他到来年开春天气回暖之后再走,倘若叶蓁元宵节后动身,到达京城需要半月左右,离三月还有一整月。这一个月就是渊逸给自己的期限,倘若叶蓁真的成了,或许在动身去封地之前,他便能留在京城,倘若不成,那他便会带她回封地,横竖都是如了他的意。
章氏已经一整天没有见到桓之,自从嫁给他,她已习惯夫君整日沾花惹草流连花丛。只是,老太太身体不适,不去请安也太不像话了些。那个叫甜樱的新妾室也是个不懂规矩的,看她脾性好连早上的请安都省了,她不想生事,但也不会一直纵容。
章氏还是第一次进西边的院子,脚未踏进便听到了一阵颇为轻浮的浪语,她出身名门,自小规规矩矩,听到这话不免脸红,脚忍不住向后一缩。可是,她又想起了作为正妻的责任,咬咬牙,重新走了进去。
婢女通传,桓之立刻从榻上起身叮嘱甜樱不要出去,也未请章氏进门,而是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走了出去。他颇为胆怯地看一眼站在院门口章氏,道:“夫人有事?”
章氏向桓之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回:“医官说,母亲的咳症又犯了,还请爷前去探望。”
桓之一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立刻随章氏出了院子。两人一路无话,等为母亲请过安又一同走了出来。桓之不停地用余光偷瞄章氏,待到她院子附近的时候,突然叫住了她。
章氏立在院前沉默不语,她的身后有一株如火如荼的腊梅,明艳的红色,映衬着她雅致柔美的容貌,是桓之无论哪些个妾室都比不上的,包括甜樱。
“前些日子岳丈来信,询问你的状况,信到了我手上,一转眼给忘了。二老身体都很好,让你别挂念。”说着,将一封已经拆封信递给了她。
章氏静静地听着,伸手接过,看一眼火漆开启的地方始终没有抬头,片刻之后见桓之没了话,便行礼道别。
桓之看着章氏的背影脸色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许久没能说出话来。随从问他回哪,一转身,他便又笑嘻嘻地向甜樱的院子冲了过去。
章氏站在檐廊处默默回头,看着桓之雀跃的背影,心比这冬日里的寒冰还要凉上几分。她回房取信看了起来,表面上,这是一封再平常不过的家书,看过之后,她特意留意到了“待桃花盛开之时”、“听闻王妃薨逝,叩慰王爷安”、“有将军坐镇军营,边境一切安好,勿念”这几句话,立刻将信放到一旁,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婢女,道:“给娘娘递个话,说我有要事要报。”
两刻后,宫中来人传话,皇后娘娘请章氏前去叙话。
章氏是皇后娘娘的表侄女,两人时常有来往,桓之听到消息后未做任何反应,倒是甜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缠着他说没见过宫中的娘娘什么样,很是好奇。桓之便信口开河起来,不一会儿连腊八节后皇后去庙里祈福的事也说了出来。
皇后娘娘的寝宫中,所有的下人均已屏退,只留下了章氏一人。
“娘娘,做出巨弩之人确实是桃儿的女儿,王爷并未参与营救之事,派了舒大将军,如今已接入军营保护了起来。但绑架的幕后主使还未查出,请娘娘宽限些时日。”
“无妨。消息属实?”皇后立刻站了起来。
章氏立刻回道:“属实,是家父亲自传来的消息。”
皇后在殿中踱着步,许久才道:“我当舒贺之是什么难啃的硬石头,也不过如此!明叶蓁一旦牵扯进来,渊逸也好,舒贺之也罢,都甭想全身而退!届时,你想做大将军夫人,指日可待!”
章氏立刻跪下身来:“臣妇谢娘娘成全!”
皇后斜睨着章氏,懒洋洋地道:“起来吧,你是个忠心的,吾知道,不过你那位官人似乎一直不怎么安分,如今都这境地了,还未忘了沾花惹草。约束好他,不然朝中那些老古董仅凭这一条亦能阻拦他登上高位!”
“臣妇谢娘娘提点。”章氏磕头道。
皇后将一个小小的瓷瓶拿在手中把玩着,转头道:“回去吧,最近我们的王妃要做一件大事,机灵些,那边有何动静及时来报。”
“臣妇,领命!”
几日后,入夜,福金等叶蓁换好衣服坐下才敢进入营帐。见她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着总算可以与王爷交差了。他与几位随行之人将两个大木箱搬入营帐,放到她面前,道:“王爷说,马上就是姑娘的及笄礼,京中有事,无法赶来给姑娘庆贺,先将这些礼送上。里面除了锦衣、首饰和一些珠宝,还有宫中的秘药,能助姑娘身体尽快恢复。另外的匣子里有些银两,王爷说姑娘只身在外,花钱的地方多,多些银两方便些。”
叶蓁似乎已经习惯渊逸的这种送礼方式,未动,也未推辞,淡淡地道:“谢王爷。”
“姑娘可有什么话让小人带给王爷?”
叶蓁将手边的一方丝帛递给福金:“那药炼制有简单的方法,小女都写在上面,烦请带给王爷。”
福金双手接过,见叶蓁已交代完毕,仍然未动。叶蓁不明,问道:“还有何交代?”
福金道:“王爷挂念姑娘的身体,命奴看着姑娘用完药再走。”
叶蓁看着药,嗅了嗅,皱皱眉,犹豫片刻将药丸放入口中嚼几下吞了下去。
福金慢慢退出,门口遇到一旁等候的贺之,他走上前去见周围没人,才悄悄开口:“京都郊外的农舍被有心人放火烧了个干净,王爷提醒将军,近期不要再飞鸽传书,等他的消息。”
贺之眉头一皱:“那我传给桓之的信……”
福金看着贺之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一眼周围,再次压低声音:“将军小心这营中有探子。”他双手一抱,向京城的方向轻轻一揖,“宫里的。将军应该知晓是谁了吧?”
贺之瞧一眼帐帘,取出一锭金子,放到福金手中:“回京后烦请照应一下府中。”
福金行礼道:“小人明白将军的意思,自当尽力。”
福金很快出了大营,准备进城休整一夜明日好继续赶路,王爷还在等他的消息,自是半刻都不敢耽搁。
送走福金,贺之进叶蓁帐中。两个箱子都被打开,正如福金所说,里面装满了宝物。叶蓁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对着一个盒子颇感兴趣,放在鼻边不停嗅着。
贺之对叶蓁的动作很是好奇,见她皱着眉头,便问:“有何不妥吗?”
叶蓁道:“王爷说是救命的药,宫里的,可助身体恢复,但我闻了下,似乎并非如此。许是我孤陋寡闻,想着若真是救命的药,知道里面都有什么,好拿来研究,以后给将士们用。不过这是药丸,从外表实在辨别不出来,而这气味……”她歪一下头,“还是学术不精,明明能闻出点什么,可总是无法区分。”
贺之不懂药,不敢多言,便道:“既然是宫里的应该有药方,改日请王爷寻来便是。”
叶蓁抬头看向贺之:“你信任王爷吗?”
贺之不动声色地侧身看一眼身后,确定无人冲叶蓁摇摇头:“桓之不在,便只能由我向王爷传递你的消息,奉命行事而已。”他似乎很不愿意谈论此事,伸手试了一下茶盏的温度,又往里面添了些热水,推到了她面前,“天色已晚,刚服了药好好休息,早点好起来,就可以学武功了。”
叶蓁听话地喝完茶盏中的水,点点头,目送贺之出了帐子。香桔进帐为她将头发散下,服侍她换了衣裙,等她躺到榻上,吹灭油灯,在一侧的小榻上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