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叶蓁,渊拓将闲杂人等支了出去,只留下于公公,而后将放至案上的一个竹简拿起递给她。
叶蓁展开一看,是从未见过的,连个名字都没有,上面的字鬼画符一样让人看不懂,好在有图可看。第一遍,叶蓁没有看懂,第二遍隐约感觉是在讲述某种仪式,等第三遍时,她已猜出大概。
“看懂了吗?”
“黄衣司中的监牢。”
“血行阵。”
叶蓁微微颦眉:“血行阵为祁国邪术,那日去接将军时我就奇怪,为何在我们永乐国也能见到如此邪恶之术?”
“是先皇在世之时所建,为的是给自己续命长命百岁。”
“日月更替,生老病死是天命无人可违,这世上没有什么长生不老。”
“可是至今还有人信。我不信,采纳了皇后的建议将那个地方改成了监牢,专关罪大恶极之人。可祁国的国主却是信的,甚至还残害了成千上百人在一直延续此阵。”
叶蓁回想着:“之前听说过祁国贵族之家有一怪胎,专食人血,为此设下的阵便是这血行阵。”
渊拓面色沉重:“那怪胎便是你未来的夫婿。”
此为叶蓁今日第二次听到她未婚夫婿的消息,一个是从小患有心疾,一个是食人血的怪胎,无论哪一个都非良人。只是,对此她还未能形成一个准确的认知,没有,便无所谓。
渊拓见叶蓁无反应,以为她心中有怨气只是发不出来,想安慰,突然想到自己并无解决之法,既然如此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虚伪至极,便选择沉默。两人相对无言安静了一会儿,叶蓁却已经在心中将一些想了个清楚,于是便将精力再次放到眼前的书简上,问道:“这阵有何讲究?”
渊拓摇摇头:“筑此阵的是钦天监,先皇驾崩之后,钦天监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殒命,样子看上去不像自杀也不像他杀,个个都是筋脉尽断七窍流血而亡,但却没有任何外伤。此为皇室秘辛,消息未出过皇宫,当年的知情人也均遭灭口。直到前几日你为贺之疗伤断其腿我才突然想到,会不会是腐萤之毒所致?”
叶蓁思索着:“倘若真是腐萤之毒所致,首先要知道如何进入血脉,没有外伤,很难解释。”
渊拓微微颔首:“有道理,我知你懂医术,此事你放在心上,得空的时候琢磨一下。”
“为何不问太医呢?”
“一来,他们不懂腐莹,大多人未曾加过此毒,用后之症状更像伤口溃烂并不会联想到中毒。贺之的毒为周邡暗中所下,倘若只是他一人中毒,那便是周邡勾结祁国弄来此药,可是,我突然想到,我的第一位皇后似乎也有过相似的情况。”
“听闻皇后因难产而逝吗?”
渊拓摇摇头:“起先,只是被绣花针扎破了手指,之后那点小伤口便大了些,怎么也不见好,后来早产,一尸两命。”
“没让大理寺查吗?”
渊拓看向叶蓁:“你会因为一枚绣花针联想到早产和难产吗?”
叶蓁一想,的确如此,又道:“先皇有无异常?”
渊拓的表情变得有些难堪:“因你娘亲之事,我与父皇几乎决裂,甚至前些年宫中还有传闻道先皇是被我气死。若说有何异常,我未亲眼见过实在不知,但也未听太医提起。”
“是哪位太医侍奉先皇?”
“马太医。”
“我记下了,我会想办法弄清楚。”
渊拓微微一笑:“不急,也不见得真如我所想的一般。对了,今儿明风应将京郊大营的大体情况告知与你,去了之后,所有入口的东西都要注意些,我虽会派人专门负责你的饮食起居,但你自己也要当心。还有,我会派一个信使给你,每日让他来报给我情况,不止是巨弩,包括你的生活起居一切琐事均可写,倘若受了什么委屈,也一定告知于我。”
叶蓁仰起小脸问:“倘若无事呢?”
“那你便写个‘无事’亦可。”
“哦,懂了。”
“今儿渊逸找你了吧?”
叶蓁心念一动,“嗯”了一声,而后道:“我已劝他远离京城,去往祁国。”
渊拓看着叶蓁的表情浮现出一丝内疚,而后微笑道:“还是你懂我的心意。”说完,仿佛自言自语般又道,“总得保一个。”
叶蓁垂眸,未做回应。
边疆大营离京城二十余里,叶蓁暂住的居所离军营近些,位于村落外围东南角上,开门见山,背后靠水,半池荷花三面柳,楼台轩榭,一点都不似渊逸说的那般简陋,虽然还未到时节,山景萧瑟,但也别有一番风味。打听后才知是京城一位富户纳凉的宅子,渊逸见到后于一年前花重金买下,又请工匠修葺了缺损的地方,往荷塘里扩建了榭台。
“都是照着您的喜好来的。”讲话的是一位老妇人,逸王府里的老人,做事持重,早就派来看护宅子。
这样的马屁话叶蓁也不是第一次听,搁在平时她大多不予理会,但不知为何,今儿却想堵她一句:“本主连自己喜好什么都不知,王爷竟知。”
老妇人顿时张口结舌,看看身后,悄悄退了出去。
叶蓁站在荷塘边,只听脚步便知是谁,也未回头。
渊逸踱步到叶蓁身边,在离她半步的地方站定:“此处,还合你心意吗?”
叶蓁缓缓转身:“清月阁后院你送的梅花瓶、琉璃盏、五彩驹、青鸟鼎,这些只有王公贵族才能拥有的东西,王爷像不要钱一样往我那送,难道不是因为我不懂喜好才送的?我知道,这也是要学习的一部分,只不过不用先生教而已,靠的是潜移默化。”
许是不在皇宫那个牢笼中,渊逸很是放松,这一放松便忍不住故技重施,总想与叶蓁套个近乎:“我就说,你是极聪明的。但送那些东西,不止为培养你的品味,也是我真的想送你。看到稀罕的想送你,看到好看的也想送你……”
“王爷如今似乎不再适合与我讲这些话了吧?虽然此处只有你我两个,但也不能失了礼数。在帝王家,我是公主,就算是在普通的人家,论起来也算你的侄女,是不是得避讳些?”
渊逸向前走了一步,与叶蓁平齐站着,笑了笑:“从昨儿开始,你便总是拿身份压我。”
“昨儿我以为我们已达成共识,今儿却听王爷又开始老生常谈。”叶蓁转身,看向渊逸,一本正经地道,“不拿身份压你,等着你给我指派任务吗?那我是接还是不接?”
渊逸露出了一副无奈的神色:“得,早知道不让先生教你这么多了,明明是个清冷不多话的性子,如今学得伶牙俐齿!”顿了顿,他又说,“我来找有正事,放心,不敢给你派什么任务,只是因昨夜得了消息,借此来解释一件事。”
“王爷请讲。”
“不赏杯茶喝吗?”
叶蓁转身向房内走去。香桔早已备好茶点,见二人一直在外面讲话未敢打扰,听到门响刚要沏茶,被叶蓁阻止:“晌午了,你去做些简单的菜肴,留王爷用膳。”
香桔应着退下,与渊逸擦肩而过,低头行了一礼。渊逸本已走进房内,又停下脚步转头去看,而后在叶蓁对面坐下,问道:“这婢女你还用着呢?”
叶蓁挑眉:“怎么,舒家出来的人,我不能用?”
“别抬杠,你今儿是吃爆仗了吗,昨天还不是这样。我就不能问一声关心一下你?毕竟她是桓之找来的人,如今他犯了事总要避讳些。”
叶蓁抬眼,盯着渊逸,将斟了茶的杯子往他眼前一顿:“你喝不喝?”
渊逸愣怔一下,竟有些不敢看叶蓁的眼睛,低头饮了一口茶,又抬起眼看她的脸色。想来他也不是那窝囊的人,怎么就被她这样唬住了呢?他道:“原是我选错了人,以为你一孤女是好拿捏的,结果竟不是这么回事。”
叶蓁盯着对面渊逸,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张开,密密的睫毛不断地轻颤着,像个翩飞的蝉翼一样。其实就算再无喜好,她也从来都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许是出生在皇家,天生贵气气宇轩昂,可偏偏笑的时候眼睛格外温柔,脸上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全然消失,薄薄的嘴唇弯得像个月牙儿,只是这皮囊与心性有着太大的差别。
叶蓁托起腮来,突然道:“你真好看。”
渊逸对自己的相貌一向很忌讳,尤其当年祁国公主求嫁事件发生之后,整个永乐国都在拿他的相貌说事,他最不喜欢的便是别人说他好看。以往的时候,曾经有人当面赞叹他的样貌,他竟拂袖而去,丝毫不给人留情面。今儿被叶蓁这样说,他心里先是激动,而后看着她的表情才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你不用在这戳我肺管子,专捡我不爱听的话说。”
叶蓁道:“那你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既然知道我不好拿捏,那便有事说事,咱俩的关系也不适合闲聊。”
渊逸不说话了,又呷了口茶,还是烫,入口有些难。
叶蓁不急,就等着渊逸开口。渊逸也不知心中想什么,沉默良久才道:“此处有个密室,里面给你配了炼药所有的物什,还有很多我这些年搜来的孤本珍藏本。另外,密室极为隐蔽固若金汤,危难之时也可防身。”
“为了一味药烧了两座山,以后这样的缺德事儿还是不要做了,那药已经有替代品。还有,我只是暂时居住,总有一天还是要离开。”
渊逸但笑不语,而后道:“军营里人多眼杂,童将军现在已经不可信,但我还有两人可给你,福金如今是军中佰长,不起眼,但可以为你做一些杂事,比如传信之类。还有一个是古太尉,能在军中说得上话。”
“王爷,你的人,忠于你。”叶蓁没有说下去,意思最明显不过,她连他都不信任,怎可能会去信任他的人。
渊逸用茶碗掩口:“以备不时之需吧,明儿我便走了!”
叶蓁淡淡回了声:“谢王爷。”
“另外,今儿我来是要告诉你,昨夜宫里传来消息,戚将军又去找了皇后,并警告她,在你治好戚巽病之前不许再动舒家和你。由此可见,我并未对贺之做什么。”
叶蓁听到这段话毫无反应:“我知道,你是未做什么,什么都没做。”
面对叶蓁,渊逸是从未有过的敏锐,他能从此话中听出讽刺之意,无奈笑道:“你还在气我事发之前不送信给贺之。”
叶蓁毫不避讳:“他的腿有一半是因你而断。”
渊逸顿时哑口无言,见叶蓁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起身准备告辞。叶蓁坐着未动,道:“留下吃顿便饭吧,就当叶蓁为王爷饯行了。”
渊逸立刻坐回到原处,忍着溢出的喜悦,问:“你不怕这事儿传到皇上耳中会对你疑心?”
叶蓁看着渊逸:“那王爷请便。”说着便要起身。
“哎,我只是随口一说。”渊逸原本想拉一下叶蓁,手伸了一半,又缩了回去,讨好地笑道,“怪我多嘴,都好些年没有同你好好说过话,陪我,不,我陪你说会话。”
“那便说。”叶蓁重新坐好,端端正正的,问,“桓之怎么去祁国的,我已知晓,皇上也不见得就蒙在鼓里,我劝王爷,那些小心思还是收起来吧!”
“倘若我说一开始我想让桓之假意被绑,为的是去祁国探听消息,如今却真的失了他的行踪,你信吗?”
叶蓁的眼神一点都不掺假:“我信。”
渊逸的双眼立刻亮了一下:“你信我?”
“为拈风吃醋去害一家人性命,传出去有损王爷声誉,更何况,皇上猜到了大半,这计划也算失败了,既然失败那便没有再坚持下去的必要,无端生些嫌隙。”
“我还当你信我这人。”
叶蓁盯着渊逸:“那王爷倒是同我讲讲为何要让桓之去祁国?”
“知道越多,你越危险。”
“王爷的意思是,我蒙在鼓里就脱离危险了?”
渊逸被噎了一下,佯怒道:“你以前虽然冷冰冰的但从不如此与我讲话,这才去宫里几天。”
“我跟着先生学本领,跟着皇上学如何运用自己的权力,虽然也是狐假虎威,但也用得顺手能省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