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祁王妃所料,皇宫的人很快就到了。
织蝉司都指挥使周关山奉诏来带人,声势浩荡,人人皆服黑衣,佩长剑,看着压迫性十足。那黑色锦衣上用金线绣着蝉鸟与桐树,静谧中危机四伏,暗藏凶险。蝉绣得格外逼真,凌当归盯着看了一会,仿佛能听见那窸窣的蝉鸣声。
织蝉司直属皇帝的禁卫军机构,除了皇帝的命令,谁都无法调动。清都城内遇见丞相太尉或者王爷公卿,皇帝特许不必下马行礼。
原书中,太子凌羽罔顾皇室颜面,在平昌公府与祁王世子打架,被织蝉司带回皇宫。当天夜里,凌当归也被带回了皇宫。而现在,因为他淋雨发烧,昏迷了五日,这段剧情也就因此推迟了五日。
躲是躲不过的,又要受罪。
凌当归叹了口气,与凌柳卿说了几句话,然后便饿着肚子随着织蝉司的人进入皇宫,往东一路前行,绕来绕去,最后进入名为“幽清居”的宫殿。
说是帝王宫殿,并不准确,倒像是神仙居所。沏银如堆雪,翎羽玉珠帘,墙上挂着烟雾缭绕的神仙图,图下各放了高大香炉,氤氲出悠远清淡的香气,宛若自天边来。
而宫殿的主人,闭目养神,仿佛修身养性一般端坐着的,正是宜国的当朝皇帝,凌邕,年号天熙,故称天熙帝。
按原书推算,天熙帝这个时候应该四十多岁。
凌当归观察着,却有一种又老又年轻的感觉。鬓边花白,头发稀疏,像秋天的树枝,掉的厉害。然而容颜却没有这个年纪的松弛,乍一看似乎只有三十岁左右。再细看,凌当归却发现天熙帝五官处的肌肤有些耷拉松软。
原本闭着的一双眼,忽然睁开。
凌当归猛然吓了一跳。
那是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鹰隼般凌厉精明,完全打破了刚才凌当归冒出的一个“温和”错觉。
原书中写过,天熙帝痴迷于求长生不老,常吃丹药。这古时的丹药,主要成分大概是汞、硫磺、矿石,还有些重金属,有害无益,吃多了还会变得暴躁易怒,精神失常。
“世子,见了陛下,怎么还不下跪?”
天熙帝身侧的小太监尖着声音提醒。
凌当归犹豫了一下,也没反抗,跪在蒲团上,“参见陛下。”
跪拜之后,他有些迷惘,心里像空了一块似的,感觉背叛了组织。他是社会主义下的好青年啊,从没下跪过,然而封建时代皇权重如山,他不跪也得跪。
“阿纵,可知朕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天熙帝的声音听起来枯木般苍老。
凌当归想了想,原书中这儿凌纵的态度应该是仗着祁王和皇帝的宠爱,有恃无恐,但毕竟因为涉及到太子,又有些露怯。
他咳了咳,说:“该是为了前几日在舅舅府中一事吧。太子堂哥他……”
“他已经被朕圈禁责罚。”天熙帝起身,高高在上地凝视着台下,“堂堂太子,竟在外闹事,大打出手,实在是置皇室天威于无物,该死。朕听说,是太子主动动手的,阿纵,你受伤了吧?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一会让太医来给你看一看。”
天熙帝责备太子的话虽重,然而语气却是轻飘飘的,叫人琢磨不准。
凌当归不得不表示出欣喜与得意:“多谢陛下关心,那日在平昌公府,实在是侄儿不对,侄儿愿向太子道歉。”
天熙帝和蔼地笑:“真是个乖孩子,先让太医看过伤势,朕再让杨指挥使带你去见太子,兄弟二人将话说开了便是。”
凌当归心里凉飕飕的,“是,陛下。”
太医看过伤势,给涂了药膏,嘱托了几句。本来说是带去见太子的,谁知周关山将他带到了一处面积偏小的别院——旁边就是织蝉司。织蝉司的匾额是黑色的,整体阴气森森,满是血腥味。
原书中,凌纵被圈禁于此整整七天,时时刻刻能听见隔壁织蝉司狱牢中犯人的凄厉嚎叫声,日日夜夜回荡不休。
第一天夜里,凌当归的心一抖一抖的,吐槽着没有心脏病,也要被吓出病了。
“宿主,忍一忍吧,只要顺着走完剧情线,达成三万积分,你就可以重获新生了。”
系统安慰他。
说起三万积分,凌当归就来气,“我现在才200!”
系统鼓励他,一节一顿地给他唱摇篮曲。
一个恐怖,一个难听。
凌当归把被子往上一拉,蒙住头,堵住耳朵,然而那声音就好像换了个“重低音”的音效似的,阴魂不散。
折磨啊折磨。
凌纵算是织蝉司的常客了。
每次与太子争斗闹得严重时,就会被幽禁在织蝉司。原本就凶残的凌纵,被织蝉司洗礼后,变得更加变态扭曲。当然最可怜的还是陆观南——凌纵在这边受了气,回头全海啸般算在陆观南头上去了。
夜深露重,月色清寒。
打更人敲锣锤梆,已是三更天,子时。
中年男人一路疾驰,策马奔腾,霍然勒住缰绳,速跃下马,将马鞭丢给门房,快步进了祁王府。衣袖上,有着干结了的泥污。
“王爷回来了!”
祁王府事先便收到王妃的命令,今夜祁王抵京,故而人人都准备着迎接,不敢有偷懒或者睡觉的。
祁王妃在院子里已等候多时了,见到祁王凌执,不由笑颜如花,愈发柔婉,递上一杯温茶:“王爷这一路上辛苦了,舟车劳顿的,快来吃点东西吧,妾身估摸着王爷您这个时候回府,所以就刚让下人做好……”
“凌纵呢?”
祁王接过茶,一饮而尽,随后打断她的话,脸色十分难看,有愤怒有焦躁。
祁王妃犹豫道:“阿纵他……”
“支支吾吾的做什么?我就不相信,他现在已经睡着了?以往这个时候,不都是在眠香楼厮混的吗?”祁王语气差得很,卸下身上的行囊和佩剑,“去,赶紧去把他给我叫过来!我非宰了他不可!”
“父亲,兄长他……”
凌宥似乎在纠结怎么说。
祁王格外不悦,“到底怎么回事?!”
祁王妃忧愁道:“王爷,阿纵他被织蝉司的人带走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妾身托人去打探,方才知晓,陛下留了阿纵在宫中,让太医替他调养身子。陛下向来宠爱阿纵,想来应该不会太重惩罚的。”
凌宥紧接着说:“是啊,况且与太子打架一事,是太子殿下先动手的。”
祁王闻言本就憔悴的脸色,更仿佛笼上一层寒霜,在那一瞬间,无数个念头穿过脑海中。
院落中,月华满地。
“我听说是为了陆观南?”祁王皱眉,“王妃,你怎么能放任阿纵?这个人留着,简直是后患无穷!”
祁王妃面含愧色,“王爷教训的是,是妾身处事不周。”
凌宥嘀咕着:“父亲又不是不知道,母亲的话,兄长从来都是不听的。母亲劝来劝去,只不过是浪费口舌。”
“阿宥,没大没小!”祁王妃低声训斥。
但说的是实话,祁王也知道。
祁王捏了捏眉心,面对祁王妃,声音便缓和了一些:“陆观南呢?”
祁王妃依然柔和:“在东梧阁的偏房,阿纵安排的。”
“杀了他,把尸体给平昌公府送去。”
凌柳卿一惊,“父亲,不可!”
祁王看她,冷酷道:“可不可,不由你说了算。这个人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再留着,只会引发更多问题,杀了最好。”
“可是、可是……”凌柳卿大脑一片空白,也忘了对父亲说话声音不能大,她急忙忙拿出凌当归交给她的玉佩,“可是父亲,世子他说过,不让任何人动陆观南。”
祁王没想到这个向来怯弱的女儿居然敢驳斥自己,而且还打着凌纵的名义。更没想到凌纵会这么做。
他接过玉佩,反复查探。没错,玉佩正是阿纵的。
祁王问祁王妃:“你可曾听见,阿纵说过这样的话?”
陆观南是一枚很好的棋子,可以让凌纵这条疯狗做出很疯的事情,祁王妃自然也不愿就这么失去。
“王爷,妾身没有听过阿纵的原话,也并不知道还是这事,柳卿未与妾身讲。但妾身在平昌公府的寿宴上,见过阿纵维护陆观南,还拿出了契书,似是非常坚定的。王爷,要不还是留下他吧,阿纵那个脾气,您也是知道的,他认定的事情,岂有转圜余地。”
祁王恨不得将这个儿子现在就逮过来,狠狠抽一顿鞭子。
“那就先将他捆起来!害我儿受此磨难!我去趟皇宫,不必等我了。”
祁王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转身就走。
祁王妃一急:“王爷,您饭还没吃呢。况且现在城门已闭,陛下也应当睡下了,明日天亮再去吧。”
祁王没回话,人影已消失不见,只听见寂静的街道上达达的马蹄声。
残缺的月亮被乌云遮蔽。
祁王妃喃喃道:“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又是一年月圆时。”
屋檐上,似乎是一阵风吹过,落了两片树叶。
陆观南落地无声,轻手轻脚地回了偏房。
守卫瘫倒在门边,呼呼大睡。
陆观南微微俯身,抽出守卫脖颈后的银针,藏于砚台下。
祁王一路策马,从宣庆门进入皇宫。
幽清宫外,跪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