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囔的功夫,她已经走到猜叔正对面的桌尾落座了,她右手边是王安全,左手边坐着已经出落成了清冷系冰美人儿的林芊芊,见她落座,猜叔便端起酒杯宣布开席,元梅用那种很让人倒胃口的吃相,不紧不慢的吃着东西,已经看习惯了的沈星坐在细狗身边,微笑着看着他小梅姐,思绪忍不住胡乱发散。
他沈星,现在似乎也变成了一个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人呢……
以前的沈星,还是个莽莽撞撞的毛头小子,所有人面对他的时候,都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的,他们敬着他,只不过是通过他沈星这张脸,看见了他身后的猜叔和妹姐,给他们面子罢了,如今,他竟然也自己混出一句“星哥”了。
现在,他们所在的这间酒店就是沈星名下的产业,一年来,他在猜叔和小梅姐的提点下,逐渐变得成熟,狠辣,油滑,沉稳,手上也染了鲜血,身上也背了人命,变化大到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真是……命运弄人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彻底转变的呢?他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的呢?
或许是在勃磨的这两年多看过太多颠覆他三观的东西,了解了太多人性的阴暗面,又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会释放心中的野兽,让自己沉沦在欲望苦海中呢?为什么不趁自己还是个好人的时候,就早早离开……
事情还要从一年多以前,但拓刚死的时候说起。
当初元梅跟猜叔大吵一架,哭到晕厥,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元梅送回房间后,怕惊醒了这个如今脆弱到马上就要碎掉了的可怜女人,便纷纷离开了,只留下自觉罪孽深重的沈星不放心的留在房间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梅悠悠转醒,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双目失神的看着那个蹲坐在床边守着自己的少年,精神恍惚的喃喃低语道:“阿星,真让你一语成谶了。
元果没了,拓子哥也没了,我只剩下你了……
幸好……我当初没能赶得走你……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一瞬间,沈星想到了当初自己从伐木场出来的时候,在医院里和她开玩笑的那些话,如今再听她这样说,只觉得心痛如绞,愧疚和心疼反复折磨着他的心,让他忍不住跟着一起落泪。
他攥住元梅的手,试探着将那个脆弱到似乎下一秒就会变成一阵烟雾,消散在眼前的女人揽入怀中,紧紧的搂着她,一遍一遍的承诺道:“我不走,小梅姐,我不走,我永远都陪在你身边,我不会走的……我走了,你怎么办啊?我不会走的……”
元梅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仰着脑袋呆呆的看着沈星,任由对方的泪水滴落到她的脸颊上,只如同一尊没了灵魂的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
沈星只觉得怀里的女人瘦弱到几乎一阵风就能吹跑一样,好像自己一眨眼,她就会在下一秒死掉,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间接把她害的这么痛苦的自己应该将自己这条命赔给她,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就保护她一天,如果她有危险的话,自己就应该替她去死。
他一眨不眨的垂头看着怀里的小梅姐,汹涌的泪水止都止不住,凑到她耳边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小梅姐,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不会走的……”
许是因为他的话让对方好受了一些,元梅再次在他怀中缓缓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沈星就那么呆呆的搂着她的肩膀,在她的床头枯坐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元梅醒来以后,忧心忡忡的仰头看着靠在床头沉睡的沈星,后者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动了动胳膊,缓缓睁开眼睛。
见元梅盯着他看,沈星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着问道:“小……小梅姐,你渴不渴,我……我给你倒点水喝?要……要不我给你弄点吃的吧?”
说着,他还真的小心翼翼的松开她的肩膀,活动了一下被她压得发麻的手臂,挪下床准备往外走。
元梅面无表情的看着手忙脚乱的沈星,哑着嗓子轻唤了一声:“阿星。”
沈星的动作一顿,心中莫名涌起一丝忐忑,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床上的元梅。
后者举起苍白的大手在脸上搓了两把,然后长叹一声,侧头用下巴指了指饮水机:“给我倒点水。”
说完以后,她也同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慢慢从床上爬下来,趿拉上拖鞋走到沈星身侧,用后腰抵住沙发椅背,斜倚在沙发边上,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
沈星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元梅一句话堵的脑中一片空白:“阿星,你该走了。”
:“什……什么?”沈星一脸呆滞的看着元梅,不甚清晰的脑子努力理解着对方的话,半晌后,他将手里的杯子放在茶几上,讷讷的点着头道:“哦……哦……好……那……那我先走了,我……你……我一会儿再回来陪你。”
元梅面无表情的看着沈星,淡淡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该回华国了。”
:“为什么呀?”沈星突然有些委屈,皱着眉摇摇头道:“不是说好了吗?小梅姐,我们昨天明明说好了的呀……”
:“我当时睡昏头了,胡说八道的,你不用在意。”元梅的声音有些冷,语调中没了以往与他讲话时的那一丝宠溺:“勃北乱了,你走的越早越好,晚了就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叫人给你订机票,最晚明天飞机,你回去准备一下吧。”
说着,她还真的直起身子,准备越过沈星去拿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沈星心头一紧,下意识攥住了她的手腕,有些激动的叫道:“我不走!我不怕危险,你别……小梅姐,你别……别赶我走……”
说到这里,他再次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元梅就那么侧身盯着他的脸,片刻后,终是忍不住轻叹一声,软下了语气低声劝道:“阿星,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之前和你说过,三边坡是一片泥潭,这里太脏了。
我当初刚来达班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可现在我已经陷得太深了,出不去了,你还有救,你有家人,有父母,还有你舅舅,你不能和我一起陷进来……
乖,趁现在还走得了,你赶紧回华国……好不好?”
沈星心中难受,堵得他喉咙发紧,只能一个劲的摇头,哽咽着说:“不……我不怕……小梅姐,我不走。”
元梅见状,又是长叹一声,将自己的双手举到沈星面前,轻声问道:“阿星,你看我的手,好看吗?”
沈星哽咽着点头:“好……好看。”
:“呵呵呵……可是我觉得不好看。”元梅轻笑几声,摇着头似是自语般的低声呢喃道:“我妈说,我哪儿哪儿都好看,浑身上下唯一的败笔,就是这双手……
她说女人的手,就该又小又软,手指上有肉,看不见骨头。可我的手太大了,手指长,骨节还明显,手背上全是青筋血管,看起来不像女人的手,像个脾气暴躁的老爷们儿,特别丑~
以前我不同意她这个说法,现在嘛……我也开始嫌弃这双手了……太脏了……它们太脏了!这双手,现在是整个达班里,最脏的手,我呀……也是整个达班,最脏的人……甚至就连联邦那些大兵手里的人命,都不一定有我手里的多。
阿星,你看,我的手,现在看起来是白的,可实际上啊,它们都被血染成红黑色了。
阿星啊……吴海山告诉过你,看待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要看它的本质,看我,也是这样的。
你现在看到的我,是个漂漂亮亮的美人儿,实际上啊……别说什么美人了,我连人都算不上,我呀……现在就是个恶鬼,最凶恶的恶鬼,我是罪恶本身……就像外面那些勃磨人说的一样,看见鬼了没事儿,看见我,就得赶紧跑。”
越说,她的语气就越冰冷,她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竟真的如同她方才所说一样,像个满含阴冷恶意的恶鬼似的,直勾勾的盯着沈星,一字一顿的说道:“阿星,你不走,就会变得和我一样。”
看着她这副样子,沈星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如同后背上缠了一条冰冷的毒蛇,正缓缓顺着他的脊椎往上游,一点一点,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勒的他几乎要窒息而死。
沉默许久后,他动了动僵硬的胳膊,轻轻握住元梅的手,同样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怕,我不走,我说过,我要陪着你,不会食言。”
闻言,元梅眼神中阴冷的恶意瞬间退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到让人心慌的情绪,沈星下意识抬了一下胳膊,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可迎接他的,不是对方的拥抱,而是一个毫不留情的大耳光。
元梅似是突然激动起来,眼眶也迅速变得通红,急促的喘息着压制情绪,拳头也攥的紧紧的,皱着眉头瞪着沈星。
后者捂着痛到发麻的脸颊,双眼也死死的盯着元梅,再次认认真真的重复道:“我说了要陪着你,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走。”
:“嘶……”元梅用鼻子抽了一口气,一把甩开沈星攥在腕子上的手,跑到床头抄起了她的手枪,拉开保险后,上前几步抵在了沈星的脑袋上,咬牙切齿的说:“那我就打死你。”
虽嘴上这样说着,可她眼角的泪水却疯狂出卖着主人的情绪,沈星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一言不发的用行动表示自己的选择。
元梅并没有开枪,沈星能通过颤抖的枪口感受到她的痛苦与纠结,果不其然,元梅没有开枪,而是一把松开了保险,反手将手枪丢到墙角,重重的往沈星肚子上踹了一脚,将他踹的倒退着跌坐在了身后的沙发边上。
元梅一双眼睛里全是血丝,暴怒的指着门的方向,强忍着哽咽骂道:“滚!赶紧滚!你以为你留下能做什么?你能有什么用?你架也不能打,枪也用不好,你留下能起到什么作用?花瓶吗?你在达班除了给我添乱,还能干什么?
从你来的那天开始,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麻烦!我帮你帮的很累!如果你真的为我好,那你就赶紧走吧!别给我添乱了行吗?”
沈星痛苦的捂着肚子,慢腾腾的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的挪过来握住元梅的手,抽着冷气说:“小梅姐,昨天晚上,你说,幸好没赶得走我,你说我走了……呃……我走了,你怎么办……呃……
我当时说过,我……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你……呃……呼……说什么……我都不会走。”
:“嘶……呜……”元梅哽咽一声,似是强忍着想哭的冲动,攥着拳头用她那双红红的眼睛瞪着对方,言不由衷的说:“那只是胡说的,我根本不需要你留下,你只会是我的软肋,软肋,会让人软弱,达班太危险了,我不想让自己有弱点。”
几个深呼吸下来,沈星肚子也没那么疼了,他缓缓直起身子,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小梅姐:“软肋,软肋,再是软的,它也是肋,可以是你的弱点,也可以是你的支柱。”
元梅眨眨眼,一串泪珠便那么滴溜溜的顺着脸颊滚落,啪嗒啪嗒的顺着下巴往下掉,倔强的梗着脖子颤声说:“我不需要你这么弱的支柱,你还不配成为我的支柱。”
沈星捂着肚子,有些虚弱的轻笑一声,鼓起勇气探手抹了一把她脸上的眼泪,似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一般,垂着头轻声问道:“那你哭什么呀?”
元梅没吭声,只蹙着眉侧头躲过,眼睛没有焦距看着侧面,还不等沈星在说些什么,她便突然发起了脾气,不由分说的将人推出房间,反手锁上了房门。
门外,沈星一言不发的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许久后,轻叹一声,垂头看着那只方才替她擦过眼泪的手,似是想要抓住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一般,缓缓攥成拳,将她第一次为自己而流的眼泪握紧在掌心。
门内,元梅慢悠悠的用手抹掉脸上的泪水,转身进了洗手间,洗掉了一脸的泪痕,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在心中感叹“怪不得明星演员什么的赚钱呢,演戏这玩意儿是真累呀……尤其是哭,哎~装可怜真不是人干的活呀……费体力。”。
没错,今天这一出,又是套路。
如果说元梅第一次套路沈星的目的,是和她跟但拓说的那样,为了掌握男主角的动向,从而掌控事态发展,并且利用这个小伙子的善良布局的话,那这次……就是因为她想到了沈星的下一次使用方式~
啧~天真的傻小子啊……
一腔热血,善良又无知,还有点恋爱脑,隐藏在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深深烙印在dNA中的大男子主义,让这个傻乎乎的男孩子有些过于怜香惜玉了,要拿捏住他很简单,只需要让他心疼就好了。
元梅丝毫不怀疑,自己今天这场戏,能让沈星心疼的不要不要的。
她是那么脆弱,那么无助,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他了……即便这样,还在为他考虑,想着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沈星都不敢想,如果他小梅姐连自己都失去了的话,要怎么面对那个冷血无情,又老谋深算的猜叔,她要怎么在勃磨这个吃人的肮脏泥潭中活下去~
愧疚、怜惜、悸动、心疼、责任感,对这个懵懂无知的男孩子来说,就等于爱。
沈星如同元梅说的那样,像个跳不出五指山的孙猴子一样,被那个阴险的坏女人反复玩弄于指掌之间,他这辈子都要陪着她,深陷在三边坡这片吃人的泥沼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