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予荷在云宅独自待了一天,他游游荡荡一圈,最终选定在庭院中的池边凉亭。
这是出入熙恒轩的必经之路,除非进出的人能够飞檐走壁,不然避不开他。
他手中握着一本半新不旧的庭院工造图册,时不时翻开一页,时而对着院子里的建筑比一比,时而逗逗溪水中的小鱼儿,一直坐到傍晚。
日落之后,气温骤降。
李云昭终于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由两个侍女搀扶着,身后一群小侍女亦步亦趋地跟随。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拱门而进,知春挑着灯笼,提醒道:“都小心点,可别滑倒了。”
李云昭踮着一只脚,一瘸一拐的走得有些吃力,抬头看见凉亭里有灯笼的亮光,一个高大的黑影在其中站立着。
她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看了看。知春回道:“是汤大人。”
李云昭停顿片刻,让人扶着慢慢移动到凉亭前,对身后一众婷婷袅袅的侍女摆手道:“都下去吧。”
小美人们福身颔首,声音清脆好听,齐声道:“是。”
知春提着灯笼,也默默退到一旁。
李云昭今日为着派遣人去丰城一事,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此时脸上一抹红晕升腾不散。
她有些不舒服地抚了抚胸口,伸手扶住路旁的石灯,对凉亭中的人问道:“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凉亭传来,“吃的太补了,燥得很,在这里吹吹风。”
李云昭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笑问道:“鸡汤都喝光了?”
“毕竟是你一片心意,怎舍得浪费。”
汤予荷说完,慢步走到她面前,垂眸瞧着她微醺的脸庞,双眼有些朦胧,泛着水色,俨然一副喝多了的模样。
他伸出手,微凉的手指贴在她发热的脸颊上,剑眉蹙起,问道:“脸都烫了,喝了多少?”
李云昭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有些抗拒他的触碰,偏头躲过他的手,不以为意道:“没多少,五六壶而已。”
汤予荷落空的手一顿,慢慢收了回来,低声问:“你想赚多少钱?”
李云昭笑了,“多多益善。”
他沉默片刻,低头看向崴伤的那只脚,“能走吗?”
李云昭诚实道:“不能。”
汤予荷忽然倾下身,手臂往她腿弯处一揽,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肢,猛地将她打横抱起。
“你——”李云昭惊呼一声,猝不及防,慌张揽住他的脖颈,斥道:“放我下来!”
他却道:“腰疼,背不了你。”
李云昭声音哑了一瞬,无奈道:“说了让你放开,我自己走。”
汤予荷置若罔闻,迈开长腿朝熙恒轩走去。知春见状,赶忙上前去打灯笼照路。
这样亲密的动作,亲近的距离,透过灯笼的光亮,李云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清晰,明了,俊美无双。
她真的很喜欢美人,如同曾经长生殿里娇养的那群小美人,如同今日宅院里的一群小侍女。
是一样的美丽芬芳。
汤予荷不知在凉亭吹了多久的风,裸露在外的肌肤是清凉的,让她不禁想要靠近。
回到卧房,汤予荷将她放在床榻上,蹲下身,十分自然地伸手去脱她的鞋袜。
知春站在门口看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又默默退到门外。
看着她又红肿起来的脚踝,汤予荷取了药膏,抹在掌心匀开,手掌裹住她的脚踝打着圈按摩。
李云昭吃痛地“嘶”了一声,拧眉道:“轻点。”
汤予荷眉目淡淡,松了松手,“明天打算去做什么?几时出门,几时回来?”
这话问的,像极了守家的小媳妇。
李云昭垂眸看他,却见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一双桃花眼,幽深冷寂,好像早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
这种聪明又危险的人,容易成为千古佞臣,即使他有用,可绝没有一个帝王愿意将这样的人,永远放在身边。
李云昭不知道,他对李皎是否也这样,随意地揣测圣意。
如果是,那他可能活不过三十岁。
她低声道:“汤予荷,放手。”
一语双关,一个意思是放手,另一个意思也是放手。
汤予荷低头专心给她按摩,从善如流地微笑道:“不放,药还没好抹匀呢。”
李云昭闭了闭眼,疲倦地躺倒在床榻上,待他收了手,立即下逐客令,“行了,出去吧。”
汤予荷站起身,用指责的口吻道:“明天不能走了,本来休养两天就能好,再出去喝酒,十天也好不了。”
听他的语气,李云昭莫名有些不爽,说的好像她是那种不着家,专门出去喝花酒的负心汉似的。
他汤予荷以为自己是谁?管得着她么?
“要你管。”她嗤了一声,尖酸刻薄又直白地明说:“早点养好身体,早点回京都去,别赖在这里了。烦人得很。”
汤予荷拧眉看着她,站在她跟前,贴着她垂在床边的双腿,手掌撑在她两侧,慢慢俯身靠近。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亮,阴影将她完全笼罩,这种侵略性极强的姿势,并没有让李云昭感到担忧,她只是不悦地蹙起眉头,冷冷地审视他。
李云昭从不是个寻常的少女,不是一个寻常的公主。
或者说,她知道聪慧如汤予荷是不会犯错的。
果然,汤予荷只是看着她,轻声呢喃:“殿下,就这么想赶我走吗?”
李云昭与他对视一眼,仿佛有什么刺目,快速垂下眼睑道,“我可以给你退定金。你明天就走。”
“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
“我说了,你惹人烦。”李云昭唇角勾起一个近乎冷漠的笑,讥讽道,“别再跟着我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也不想高攀你冠武侯府的高枝。”
汤予荷愣了,“什么高枝?”
“我说你惹人烦!”
汤予荷看着她气鼓鼓的泛红的脸,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举动——伸手戳了戳,微笑道,“你喝醉了。”
喝醉了说的都是糊涂话,听不得,信不得。
李云昭一怔,打掉他的手,怒道:“滚!”
见她恼羞成怒起来,汤予荷笑吟吟,“知道了,这就滚,生什么气嘛。”
李云昭更气了,伸出那只没受伤的脚去踢他的腿,骂道:“蠢物。”
汤予荷挡住她的脚,嗯了一声,淡淡道:“谢殿下夸奖。”
“来人!”李云昭火冒三丈,脸上的红霞跟怒火烧成一团,朝门外大喝一声,“把他给我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