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予荷垂下眼眸,低声道来:“当年殿下身旁侍奉之人,多有被逆王党收买者,或遭威逼利诱,或受引诱蛊惑。其中,以繁书为首,另有寥云、寥彩、寥雨三位宫女,田角、田贺两名侍卫,还有,方嬷嬷与福乔公公。”
李云昭蜷紧手指,脸色青白相交。
繁书,从小与她一同长大,是她第一大的狗腿,忠心耿耿……她怀疑过很多人,都没怀疑过繁书。
“三司同查,当时在及元殿上,在最靠近你的十二盏烛灯,宫女扑在脸上的脂粉,指甲上的蔻丹,衣袖、指缝、还有桌子新刷的箔金,以及繁书手中试毒的银器上,所有能藏毒的地方全都藏了毒。殿下喝的那一杯酒,是繁书亲手倒的……臣未能察觉。”
李云昭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可真是布下天罗地网,非要在琼林晏上置她于死地不可,就算她有十条命也不够玩的。
她眉目已冷,漠然问道:“幕后元凶查出来没有?”
“得到新帝的准许,我和路崖、林效及方鱼年暗中详查,查出了一个用药蛊惑人心的邪教,当时那些背叛殿下的人,便是受其引诱蛊惑,臣等历经半年时间将其连根拔除,发现其中有焕王、良王、庆王这几个旧逆王的势力。这些贼人虽然被玄祖爷贬为庶人,却一直贼心不死,意图死灰复燃。”
汤予荷望向她单薄的背影,停顿片刻,继续道:“四年前殿下虽发现盛王之子李萧凌与盛钟鸿、陆允庭勾结,收买宫女兆条,殿下借婚事给他们下手的机会,将其势力肃清铲除。只是,谁也没想不到,焕王那一波势力也已经在暗中下手,慢慢渗透了皇宫。当时不管是殿下还是李皎,谁登上那个位置,那群人都不会放过的,他们早就丧心病狂了。”
李云昭听得一阵心哀,不知道是不是她始祖太太太爷的陵寝风水不好,否则老李家怎么就能出这么多逆贼。
皇祖父暮年时心慈手软,没忍心把这些祸患杀掉,留下来尽祸害她了。
“焕王、良王、庆王等逆王具已伏诛,如今,新帝命六合司全力清除遗留的逆王党,一应案卷皆有记录,现全部存放在六合司内。”
李云昭回头看他,黑黑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哀乐,半信半疑,“你的意思是说,我的仇已经报了?”
汤予荷沉默地看了看她,垂下头,落寞道:“殿下若不信,明日请随臣去六合司查看卷宗。”
“殿下……”李云昭抬起手摊开手掌,看着手掌细碎的纹路,面露讥讽,自嘲道:“我是谁的殿下?汤大人,你又是谁的臣呢?”
想夺回皇位吗?李云昭想,但是她并非一个异想天开的人,并非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汤予荷单手护着心口,站起又缓缓跪下,声音沉稳,向她表示忠诚,“只要殿下需要,予荷愿做殿下一个人的豺狼虎豹。殿下想要的,终有一天,臣会向殿下拱手奉上。”
“汤予荷。”李云昭一时惊心起来,低低地笑了两声,“你不怕吗?你不怕死,不怕连累亲友,不怕日后到了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先辈吗?”
汤予荷:“生死无妄,无惧也。”
这个……佞臣。
李云昭倍感头疼,扶额坐到椅子上,长叹一声,低声道:“夜深了,你回去吧。”
汤予荷直直望着她的眼,声音低哑,俯首道:“殿下,原谅我。”
原谅他的无心之失。
“看在你父亲,看在你外祖父的面子上,我原谅你了,回去吧。”李云昭疲倦地摆摆手,“我要休息了。”
他无奈起身,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再次迟疑地开口,“殿下,你不会走,对吗?”
不可否认,汤予荷依旧是个聪明人,很会从蛛丝马迹揣度人心,特别是揣度她的心思。总是能很快发现她心中想什么。
“对。”李云昭笑了笑,目送他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价值,她一无权,二无势,三无财,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给他的,竟可以让他如此忠心不二。
恍惚中,她想起一件事情。
当年她还没和陆允庭定下婚事前,父皇最属意的驸马人选,是汤予荷。
那时父皇旨意已下,汤予荷被传召进宫,他当众接了旨,谢了恩。是她赶去逼着父皇把诏书改了,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名字换成了陆允庭。
他就站在殿门前,眼睁睁看着孝全公公将诏书送去了陆府。
李云昭从殿内负手走出来,只是看了他一眼,对他笑了笑,没有解释,不屑解释。
汤予荷解下了手腕的红绳扔给她,怨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那是个极其倨傲的少年,心气清高,不堪受辱,扬言从此以后,只做臣子。
父皇每次喝了苦药,就会对着她长吁短叹,他说,“昭昭啊,做皇帝太累了,父皇不想你一辈子过得那么辛苦。”
李云昭尝了另一碗苦药,才递给父皇,一脸平静,“这样的苦,父皇吃得,儿也吃得。”
他抚着她的脸颊,虚弱无力,叹道:“好想再活一百年,这样昭昭就可以永远做公主了。”
李云昭只是笑:“我不做公主,我要做皇帝。”
“我答应了你母后,会照顾好你,让你做世界上幸福的姑娘,给你最好的一切,如果她在天上看见你这样,会埋怨我的。……昭昭,等这件事情过去,我再下旨,让予荷做你的驸马。”
父皇絮絮叨叨,她趴在床边,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很快就睡着了。
或许,她真的累了。
或许,她就是没有这个命。
李云昭在窗边坐了一夜,等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慢悠悠地起身,收拾一番,开门离去。
庭院中有三五个侍女正在洒扫,其中一个开朗的侍女见了她,便笑问道:“贾姑娘,起这么早这是要去哪儿啊?”
李云昭道:“出去走走。”
那侍女好心道:“哎,贾姑娘记得回来吃早点,听厨房的张厨子说,今日的早饭有淮南新送来的淮王鱼,用来做汤包可鲜美了,平日可吃不着呢。”
那是长生公主为数不多的爱吃的食物。
李云昭脚步微微停滞,朝她微笑,继续往前走。
走到侧门时,门口的小厮看见她,便上前问她要去哪儿,需不需要马车与侍从。
她依旧回答:“出去走走。”
李云昭看着已经有人来人往的街道,慢慢走着,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她先去了长公主府,告知门房传话给李清,然后悠哉悠哉地去茶馆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