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群中一路挤过,见汤予荷时不时看着路边的各色小物件,李云昭豪气道,“想要什么随便说,给你买。”
汤予荷一个身长八尺的男人,手上挑着一个不大相称的兔子灯,面上从容淡定,没有一丝窘迫。
他手指微微收紧,蜷握着掌中那只柔软纤细的手,眼含笑意,“谢谢,不过一只手拿不下,不要了。”
他话刚说完,正见一个摆着平安符,祈福带和各种祈福挂饰的摊子,摊主正在高声叫卖。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都是乾佛寺大师亲自开过光的,引入了月神光华,祈福挡灾,护佑平安,万事顺遂了!”
汤予荷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拉着李云昭走到摊前。老板见俩人,立即堆上笑脸,“郎君娘子,看看需要什么?”
汤予荷看向挂着金刚菩提的红色编织的手绳,弯腰认真地审视一番,手指挑起两根,然后转头看了看李云昭。
李云昭看着他手上的红绳,眉心一跳,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情绪。
老板一副“我懂”的了然一笑,对李云昭夸夸其谈道,“娘子,这红绳啊,是乾佛寺怜苍大师开过光的,怜苍法师既拜佛门,也从月老之职责,为天下男女牵线搭桥,戴在手上,既驱邪避灾带来好运,也可护佑二位,天长地久,永结同心……”
李云昭听得怔住,急忙打断老板的话,“多少钱?”
老板瞅了他们一眼,咳了咳,笑道:“一条十两银子,两条二十两,看您二位郎才女貌,如此恩爱相配,便宜些,只收您十八两。”
李云昭瞪了瞪眼,拔高声音道:“你说多少?就这……”
她骤然对上汤予荷的视线,“就这破玩意儿”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老板又补充道:“娘子可不要小瞧了,这都是真真开过光的,佛家法器,价格公道,绝对童叟无欺!”
李云昭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刚才不还说月老牵线吗?怎么成佛家法器了?”
“这……”老板干笑一声,“两门共生的法器,这不……威力更强嘛。”
李云昭哼笑一声,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一两卖不卖?多的没有。”
“一两?”老板瘪嘴看了看她,见她丝毫不为所动,耷拉下脸,不情不愿地摆手叹气。
“哎……本来是不行的,不过看在二位与我有缘的份上,一两就一两吧,当作结个善缘了。”
李云昭心里暗骂了一声“奸商”,而后将银子放在摊位上,拉着汤予荷便走。
她一边走,一边愤愤地谴责,“他就是看你这种不食烟火的公子哥,才故意抬高价格,专门宰你这种笨蛋的。两文钱还差不多,二十两,真敢叫价,他怎么不去抢呢!”
她骂骂咧咧,似个市井泼妇。
这是汤予荷从来没见过的李云昭,虽然他们相识很久,可她就像一个庞大而待解的谜题,有很多很多面,是他渴求的,急于求见的。
他装作天真地问:“既然不值得,为什么还给我买?”
李云昭一下就被他问住了,她顿了顿,从容地哼道:“我可是记着账的,到时候你还得一笔一笔还给我,想占我的便宜,做梦。”
汤予荷手中攥着两条红绳,不自觉勾起嘴角,心满意足,笑意吟吟。
他看向她,微笑道:“还,翻一千倍还给你,自己记好了,什么时候找我要,我就什么时候给你。”
李云昭不屑的嘁了一声,“有钱了不起啊。”
悦廷楼坐落在熙江的旁边,江岸四周的几座酒楼都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江面上还有几艘游船和画舫,可见灯火中人影错落,热闹非凡。
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
李云昭没有惊动掌柜,叫了一个伙计,便带着汤予荷上楼去了厢房。
从厢房的窗口望去,能看见江上的风景,一览无余。
窗外的天际,明亮的圆月悬挂当中,与地上的热闹不同,是那样的清冷,寂静。
李云昭倒了一杯清香馥郁的桂花酒,推到汤予荷面前,“香气浓,酒气淡,在民间人们都会喝桂花酒赏月,不知你喝不喝得惯,尝一尝。”
汤予荷捏起酒杯,低头浅酌慢饮。
李云昭转头仰望夜空,她也学了很多的诗词歌赋,此时却只是淡笑道,“你瞧,今天的月亮可真圆。”
汤予荷清了清嗓子,望月吟诗,一本正经道:“满江灯火覆星河,只见银盘大又圆。”
李云昭忍俊不禁,指着他道,“出门在外,休提吾师,败吾师名声也。”
汤予荷望着她,眼中如流水潺潺,幽深的眸子里晃动着什么。他有些深沉地问,“知道太傅的书房门匾上写的是什么吗?”
李云昭不明所以,“什么?”
“小心门槛。”
汤予荷一本正经道,“每次有人进门,都要抬头看门匾,结果每个人进去都会被门槛绊倒。”
李云昭一愣,笑得颤抖。
“那个老家伙,一贯喜欢捉弄人。”
她倒满酒杯,正欲举杯而饮,手却被按住了。
“别喝了,喝多了伤身。”
李云昭看着他的手,又看了看酒杯,笑道:“桂花酒,甜的。”
汤予荷却夺下她手中的酒杯,倒了一杯茶塞给她,坚持道:“什么甜的咸的,以后少喝点。”
李云昭握紧茶杯,慢慢收回手,低头喝了一口茶润喉。
她望向窗外的夜景,嗓音清透,带着一丝柔软,缓缓道来,“从前我高坐殿堂,锦衣玉食,只知折子里说的哪一处州郡,哪一座名山胜水,纸上寥寥几笔,便绘尽万千山水。我不知道凡尘俗世间,如此繁琐,如此有趣。”
汤予荷似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夹了一块带着脆皮的肘子肉,放在她面前的盘子上。
他温声道:“先吃饭吧,好吗?”
李云昭抿着唇,夹起肉块,慢慢咀嚼,同满腔的话吞回肚子里。
汤予荷殷勤备至,一直在给她布菜。他给夹什么菜,李云昭就吃什么,丝毫不挑剔。
忽然外头传来一声声炸响。
窗外的黑夜骤然被照亮了,有璀璨的光从窗户照射进厢房里,光晕不停闪烁着。
李云昭转头向外看去,江上的画舫正在燃放烟花。
江岸边,酒楼的窗口,亭台栏杆上都聚满了人,齐齐仰头看去。
李云昭走到窗边,倾身趴在窗台上,大声地招呼汤予荷,“过来看烟花,这里看得很清楚。”
汤予荷起身,站到了她的身后。
他们静静地看着,直到一连串的烟花逐渐停歇,最后一丝火花消失在空中。
黑夜也逐渐恢复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