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的二十几天里,齐润就像霜打的茄子,整日没精打采,失魂落魄,饭也不想吃,床也不想起,门都很少出了,每天就在那里想着等唐周告首后怎么从这里脱身,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帮一下张角他们,可是又想到自己本身也只是个没什么能力的普通人,既然明确的知道历史是无法变动的,那还奢想这些干吗,于是就像吃了海参一样懈怠颓废不已。
躺平的日子过得非常快,转眼就到冬至了,俗语云:冬至大如年,这道观里的小道人们早早就起来开始忙活,齐润则依旧日上三竿仍未起床,这样子碌碌无为倒是很对他本来的脾性,他已经知道了唐周还是会按照历史记载到了一八三年十二月份左右才会去告首,现在的状态就是每天等待着第二只靴子落地而已,待到那时,天下都将大乱,无论张角是否开释自己,齐润都打算趁机离开,这些日子来他已经摸清了马在哪里,门岗的交接时间,什么时候院里人最少等等事项,到时候还是趁着朝廷没有合围尽早离开广宗为上,免得无辜丢了性命,至于离开了广宗再去哪里,齐润此时毫无头绪,他还记得喜童之仇未报,可按时间线,张飞之死怕不还要再等三十几年,以唐周之事看,历史无法更改,那又谈何报仇,难道还真要化名潜伏进刘备势力,隐忍个三十几年等到范强、张达动手时帮一把?
“哎呀,好难啊……”就算知道了历史进程,还是左右不得,只能空熬岁月坐看早已注定的成败,此时齐润的感觉就好像在看一部早已烂熟于心的电影,每一帧的情节他都知晓,可是不但不能快进,而且还要以0.01倍速观看,真是要折磨死人了。
躺到下午,实在无聊,齐润起身出屋再去看自己的马,虽然天天囚在这马厩里不能跑动,克饲料却从未缺过,浮云与毋须归都养出膘来了,另外两匹被取名为熊大、熊二的驮马也肥盛的可人,齐润在马厩里给这四匹马洗刷、添料、铲屎,和它们玩耍,这些都是他这二十几日里跟刘五学的,目的就是能跟马多亲近,让它们知道自己是它们的主人,到时好能顺从的驼自己走,齐润也曾把自己的设想的几个逃跑计划告诉了刘五,可他明显感觉刘五对此兴趣不大。
………………
黄昏时分,小坤道来到了后院,她这二十多天跟齐润一样纠结,唐周的异样她自然不可能毫无疑虑,静下来时想一想,也很轻易就能得出唐周目前的行为有问题,但是她心底里却一直在竭力否定这个想法。
张角这些日子一直在不停的在与几位骨干心腹议事,也在日夜不息的派人给各方方主送信,他明明病了那么久,此时却突然像没事人一样在拼命做事,小坤道看在眼里,也有心想要帮忙,可却只是被安排做做散粥这样的小事,还一度没有做好。
她有时觉得自己对唐周的期许其实也是对自己的期许。她期许现在对唐周的疑惑与猜忌会随着他的归来如骄阳照雪一样消弭,也期许张角和那些教内骨干会如破石见玉一样突然发现她也能够独当一面,有所作为。
所以齐润现在在小坤道心中,就是压在枝头的雪、砌住美玉的石,就是他带来唐周会去告首的信息,引发大家对唐周的猜疑,就是他一次简单的喊话就化解了她平日里完全无法控制的人潮,让自己看到了与真正有能力之人的差距,他就是这一切的心魔,不打败他,自己的所有期许就都无法实现。
但齐润对她来说却好像是无懈可击的,他总是轻而易举的就能把她好容易确立起来的侥幸给击破,所以她怕去面对齐润,怕齐润将她最后的这点期许彻底击碎。
‘就在今日,唐大哥今日再不回来,我就信他真的要背叛我们。’唐周来信说定冬至前会回来,可从此之后便又渺无音讯,慢慢的挨到冬至这日,直至黄昏也未有一点消息,小坤道对其失望已极,但还是侥幸的在心中给自己定下了这个最后的期限。
打定主意后,她端着一碗饺子推开了齐润的房门。
齐润此时正在桌上用草棍石子摆着这个道观的地形图,思考怎么跑掉,见小坤道推门进来,也懒得管她,继续摆弄他的脱逃图。
“怎么,想跑?”小坤道看了看齐润摆的东西,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认输来了?”齐润指了指她手里端的饺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可没输,冬至未过,哪怕剩最后一刻时,我也不会认输。”小坤道坐到齐润的对面,把饺子放在桌上,故意装出自信的样子说:“这饺子先放这给你预备着,别说我耍赖,就是不知你吃不吃得上。”
“鞋底呢?也预备好了?”
“在我脚上穿着呢!”
齐润摇头一笑,继续摆弄他的脱逃图。
“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策划逃跑?”
“到时候够你们乱的,哪还有工夫来管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外人。”
“你这人真是!”
“小道长,你就打算在这等到子时?”
“对啊,不然怎么第一时间见你认输时的糗样。”
“你是怕自己独处时那一点点侥幸逐渐破灭,最后越等越心焦吧。”
“……”小坤道见齐润说破海底,不知如何回答。
齐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他的脱逃图破去摆成了棋盘,“枯坐无趣,难解心焦,陪你下几局棋吧。”
“下就下,怕你不成!”小坤道拈棋落子,故意拍出声响。
“你别那么用力,拍坏了我的桌子。”
“这是我太平道的桌子!”
几番落子之后,齐润笑着对小坤道说:“你赢了。”
“我赢了?”
齐润将手一指棋盘上棋眼所在;“在这里落子,就是你赢了啊。”
‘唉,还真是。’小坤道看了看棋路,发现齐润所言不假,心中不由欢喜起来‘是个好兆头!’
“快将笔墨伺候来!”小坤道落子到齐润所指之处,得意的对齐润说道。齐润笑着将笔砚端出,添了一点水,用墨锭研了一下,推到小坤道面前。
“看我把你的脸一分为二!”小坤道拿过笔,伸手就在齐润脸上由额至颔画了一竖道,画完之后就开始笑,一脸你也有今天的得意表情。
“再来。”齐润将棋子清过,邀小坤道先手。
小坤道落了一子后,随口问道:“你从这里逃走,想去哪儿?”
“我也没有头绪,本来还想将此行作为契机,看能否借机报仇,现在看来世事难移,想要报仇怕是还要等很久,一时没有打算。”齐润也不瞒她,把自己的想法实说了。
“你跟唐大哥有仇?”
“唐周?”齐润见她胡猜乱想,一时失笑。
“哈哈,我与他素未谋面,跟他能有什么仇?”
“你既与唐大哥素未谋面,怎么得知他要去告首!?”
“一言难尽。”齐润落下一子后反问:“你若有契机预知某人家将要失火,你会不会去告诉此家人小心提防?”
“会是会,但你怎么知道人家肯定会失火?”
“其灶直突,傍有积薪,焉能不失火?”齐润当然不能告诉她因为自己是后世穿越来的所以知道,于是只得化用了一个典故来解释,就是不知道这小坤道读不读书。
好在小坤道是读过书的,听到齐润说出这个典故,心念一动,意识到齐润是在用[曲突徙薪无恩泽]自比,心下自思‘此人怕是不知从哪听闻唐大哥在雒阳所做所为,有所预感,所以赶来相告预警?他于此事上既无所求,又无所得,不辞路遥至此,却至这般境地……,莫非是我错怪了他?’小坤道想到这里偷眼打量了一下齐润,见他面色如常,神清骨秀,脸上虽然画了一道涂鸦,却依旧难掩那份俊美,不由有些抱罪怀瑕之感。
“你输了。”
小坤道正在思虑别事,一时不察,被齐润赢了此局。
“哈哈,不先让你赢一局,怎么能让你自动提出要涂脸惩败,不要耍赖,该我涂你了!”
‘此人心机竟如此之深!’小坤道见齐润提笔要来自己脸上涂抹,情知又上了他的当,刚对齐润升起的那点愧疚立马烟消云散,狠狠地怒视齐润,‘此人必是奸贼!再不能信他一字!’
齐润却用拇指把她眉心揉开说:“不要皱眉,这样涂了不好看了。”然后用笔在其眉毛处细细画了一下。
“唉,别摸。”齐润见小坤道伸手要摸眉毛,连忙制止:“等下局再给你画另一边,两边一样就好看了。”
“哼!”
两人又落子数合,齐润突然指向棋盘一处说:“落子至此处就是你赢了。”小坤道一看果然不差,当仁不让落子于其处。
“哈哈,还‘下局再给你画另一边’,想不到是我赢了吧!”小坤道得意执笔,伸手在齐润左眼处画了团墨迹。
“看我给你画个乌眼青!”
“你笑起来很好看的。”齐润将棋子再清过后说:“还是你先。”小坤道闻言心中一突,脸上登时泛红,横了齐润一眼,继续落子。
这局却是齐润赢了,两人你赢一局,我赢一局,小坤道把齐润的脸涂成了阴阳鱼,齐润给小坤道描了眉,填了鬓,又在其额间画了唐时流行的花钿,两腮各画了一颗心,两人都对自己的作品极为满意,忍不住地相视而笑。
笑着笑着,鼓打四更,子时早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