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谢重渊朝她一步一步走近,余晚烟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在她身前站定,那股血腥味越发浓郁了。
谢重渊回头瞥了眼下方的宋启年后,笑问:“想让你在书房等我的,怎么下来了?”
高了一个台阶,余晚烟无需仰头便能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头荡漾着细碎的光。
“这地牢里满是污秽,小心脏了你的衣裳。晚晚,上去吧。”
余晚烟跟着谢重渊原路返回,离开了暗无天日的地方,重又见到了光明。
从地狱重返人间,可那股腐烂难闻的味道始终萦绕在鼻间,怎么都消散不掉。
宋家的地牢是用来审讯人的,有些硬骨头很难开口,得用点手段才能撬开他们的嘴。
谢重渊不觉得这些做法有什么不对。
天底下这种阴暗的地方多了去了,更别说是像京城这种权力的旋涡的中心,各种肮脏丑陋狠绝的手段多不胜数。你不审别人,下一个在地牢里被审的人就可能会是你。
前几日抓了两个坏他事的人,折磨了几天,今日谢重渊正好过来做最后一次审讯。收尾的时候暗卫过来告诉他晚晚送宋双栖回宋府,宋启年正带她过来。
谢重渊不在意自己的这一面被余晚烟看到。他们是彼此最亲密无间的人,他希望他的晚晚能看到他的所有,也接纳他的所有。
晚晚心善,但她读的书多,懂得的东西也多。故而他觉得这些行为晚晚都会理解的。
只是地牢太脏了,谢重渊不愿意让地牢的肮脏的血液沾上晚晚的衣裙,她应当干干净净的,不染半点尘埃。
谢重渊想让晚晚在书房等他,没想到晚晚居然跟着宋启年下来了。呵,宋启年真是越发自作主张了。
“幸好你下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不然,我怕他们惊到了你。”
谢重渊站在书房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余晚烟,没有靠近。他还没有沐浴呢,晚晚会不喜欢的。
“要不要去我以前住的院子看一看?”谢重渊邀请道。
余晚烟点了点头,跟上。她说不出话来,嗓子眼仿佛被血堵住了。
“院子是我母后出嫁前住的。后来,她不在了。陛下不喜欢我,找了个借口,说看到我就会想起我母后,心里总是十分悲痛。舅舅,就将我接到宋府,我在这里住了几年。”
“那几年里,进宫去上书房听太傅讲课,结束课程后我就得回宋府,接着学武,还要跟着老师学习。我的老师,汲谙,他多活的七年,一直在宋家,在你刚才看见的那座地牢里。”
汲谙?果然是他,果然是祖父曾经的好友,那个被祖父认为疯魔的人。
一个疯子,被困在那样的地牢里,谢重渊跟着他学习,这还能成长为正常人吗?但凡宋家掌家的还有个正常人也不会干出这事吧!
余晚烟顿感头晕目眩。
周遭树木葱郁,鲜花娇艳,却在无知无觉中异化,诡变成了她说不出来的样子。双脚踩在一片粘稠上,她需要费一些力气才能将腿拔起。头顶的万里晴空被隔绝了,宋府被一张巨大的网密不透风地笼罩住。
她艰难地走着,一下子落后了谢重渊几步。
“晚晚,你怎么了?面色怎么这么苍白?”
“我没事。”余晚烟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她说,“刚才那座地牢里的血腥味实在是太浓了,闻的有些不舒服,一会儿就好。”
谢重渊想上前抱抱她,思及方才他在地牢里待得更久,身上的气味晚晚不喜,便又站远了些。
宋府的丫鬟早已将热水准备好。
谢重渊在里面沐浴,余晚烟坐在外头等着。
从刚才谢谢重渊对她说的那番话来看,语气稀松平常,没有恶意。
余晚烟不懂了,特意让她去趟地牢到底是几个意思。
地牢里的那两个……人,她不想知道他们是谁,只是想起那两摊血肉模糊的……人,偶尔蠕动一下,她就想吐。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看这些?为什么要让她遭这罪?
余晚烟明白,生在皇家,不狠是活不下去的,像谢重渊干的这事也……或许也不算特别吧,她理解,但她不接受。这就注定她无法和谢重渊成为一路人。
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得抓紧了。
去了一趟宋家,余晚烟接连做了几天噩梦。
章平帝的病情突然又加重了,谢重渊好几日没有住在东宫,白天的时候余晚烟又总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叫人看不出破绽,所以谢重渊并不知道余晚烟饱受噩梦的困扰。
余晚烟和宋双栖待一块儿的时候,按捺不住好奇,询问她为何会敬重谢重渊。她想知道他们几乎算是一起长大的,双栖见过谢重渊最真实的样子吗?
“皇后娘娘薨逝后没多久,我娘就病逝了。那个时候府上很乱,没有人来管我娘,是太子殿下帮的我,帮我找父亲安葬了我娘。烟儿,殿下他……其实在我小的时候还帮过我好几回,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皇后娘娘薨逝后,殿下就住在了府上。他……父亲是不让我们说的,但既然那天他带你去书房见了殿下,那我就告诉你吧。宋家的那几年,殿下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娘娘曾经住过的院子。除了他进宫和回府,其余时候我们很少能见到他。”
“烟儿,宋家的事情我了解的也不多。以前,我唯一晓得的就是要听从父亲的一切安排,还有,不要对任何人提府上的事情以及关于殿下的事情。”
余晚烟默然。一个小少年母亲离世,父亲厌弃,舅舅养他也并非出于真心疼爱,他在外要装作温润如玉的样子,在那个可怖的地牢中,还要跟着一个疯魔的人学习。
余晚烟想,如果换做是她,她绝对接受不了。
从一无所有、群狼环伺到今天,谢重渊不知道走得有多难,他那双手也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同情吗?比起同情,更多的是畏惧。
做了那么久的噩梦,余晚烟她更加畏惧谢重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