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阙王爷今日之所以请陈执安前来,甚至拿出这久久不用的神养长弓,其实是存了相助于陈执安,让他借助神养长弓的好处,尽早感应泥丸,构筑泥丸宫,以此踏入神蕴境界。
可却不曾想,不过是短短几日不见,这陈执安竟然在修行道路上跨出了这般大的一步。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端阙王爷,也着实吃惊了一番。
他心中有些怀疑,那屈君回炼药时,究竟在那破关丹药中加了什么天材地宝?屈君回既然有这样的宝药又何必再寻他要“景玄草”、“见知虫”。
而且端阙王爷也乃修行之人,自然知道倘若根骨、底蕴、天赋不够,任凭你吃下何等的丹药也无济于事,甚至仙丹会成为催命的毒药。
所以此时,陈执安握住长弓又射了一箭,端阙王爷站在陈执安身后,却忍不住搓了搓手。
三日不到构筑泥丸宫、凝聚神蕴,真元境界就修成刀势……
“可真是一块无瑕的白玉。”端阙王爷嘴角露出笑容来:“天资鼎盛又无人得知,自苏南府而来,身家清白,也并非世家子。”
他心中这般想着。
陈执安也放下手中长弓。
二人并肩而行。
端阙王爷背负双手,远远指了指城外的秀霸山:“你可曾去过山巅?”
陈执安摇头。
端阙王爷道:“若有闲暇,倒是可以去走一走,登上秀霸山巅峰,整座偌大的悬天京被云雾遮掩,辉煌浩渺,却又如在脚下。
伸出手来,甚至能够一拳握住。”
陈执安不明白端阙王爷为什么要说这些。
端阙王爷却又说道:“只可惜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站在高处无异于痴人说梦,许多百姓劳于生计,没有时间登山。
许多悬天京中的大府世家人,忙着享乐,忙着攀高,忙着攀比,更登不了这秀霸山,有时候便是想要登山,也有更高的大人们不允,所以自然看不了这一整座悬天京。”
王爷说到这里,忽然微微一顿,继而又语出惊人:“陈执安,你想站在高处,好好看一看这悬天京吗?”
陈执安更不知端阙王爷在说什么,只是仔细倾听。
王爷笑道:“大虞得了六姓世家因此而建国,黄龙河东、河北,茂林山东山西的世家群起响应,让我大虞国祚有了空前的将近五百年。
只是这四百八十年光阴匆匆而去,大虞的世家门阀却逐渐尾大不掉,逐渐越发放肆。”
“到了……不敲打一番,便会惹出大乱子的时候了。”
陈执安默默听着。
“我之所以与你说起此事,是因为当此关头,对于你而言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我知晓你与李家、司家的恩怨、冲突,可在这两座大世家眼中,你甚至尚且不曾登上这悬天京的舞台,更莫论要与他们掰一掰手腕。
你需要……一些权力。”
陈执安听到这里,不由想起苏南府时,楚牧野与他说过的那一番话。
王爷继续说道:“圣人欲要造出两条鞭子,鞭打天下世家,陈执安,你可愿意去试一试?看看是否能握住其中稍小的一条!”
鞭打天下世家的鞭子……
陈执安行礼:“愿闻其详。”
二人继续前行,王爷道:“圣人已经命大匠樊山钟打造两枚印鉴,其中一枚命名为【青龙鉴】,由一位造化修士执掌,监察大虞世家,观山河、看市井,看一看如今的大虞,究竟被这些世家门阀逼到了何等程度。”
“而另外一枚则是【陆吾鉴】!由一位玉阙以下的修士执掌,作为悬天京中的监察者,监察京中世家。”
陈执安听到此处,不由开口询问到:“为何偏偏是玉阙之下的修士执掌陆吾鉴?”
王爷苦笑一声,摇头道:“最大的原因其实说起来倒也简单,只因为在我大虞,玉阙以上的修士,除去皇族,便基本都是世家人物,偶然有一些白身,却都被世家许诺重礼,收入瓮中。
圣人不想着收陆吾鉴的,最终却还是世家人物,那这监察之职也就没了意义,甚至会成为执鉴世家排除异己的手段。”
陈执安顿时明白过来。
皇帝想要设立职位,敲打一番天下世家门阀。
玉阙境界,皇族世家基本垄断,再无清白身份的人物。
玉阙以下,到时候竞争起来,尚且还有几个清白人物,不至于这等官职只能给世家子。
“所以这是皇权与世家权力的对垒,皇帝要推一个人出来,看似是执掌鞭子的权势之人,实际上却只是一条鞭子。”
陈执安瞬间想通关节:“皇帝甚至不愿让皇家族人出面,是因为他仍然心存芥蒂,不希望彻底激化皇家与世家之间的矛盾。”
以史为鉴,看一些事情总能更透彻些。
恰好陈执安脑海中还有许多关于上下五千年以来的记忆,可以一次参考。
“只是……玉阙之下的人物,便是拿了那印鉴又能起什么作用?”
陈执安脑海中思绪纷飞,又开口询问。
“大虞世家门阀横行,可是悬天京中的圣人,又或者说那一整座悬天宫,仍然有些威势。
圣人最终若是选你执掌【陆吾鉴】,便等同于天皇玉言……不论是谁都要忌惮几分!”
端阙王爷背负双手,脸上露出笑容来:“陈执安,我觉得你颇为合适,不如……去争一争?去握住这条鞭子,去站在高处,且让李家、司家仔细看上一看。”
早在苏南府之时,楚牧野就已经和他隐晦的提及此事,想让陈执安随他一同入京,试着握住权力的鞭子。
今日在这盛夏的悬天京中,端阙王爷又一次说起此事。
陈执安低头思索,心中想起了李扶疏的话来。
李家、司家在陈执安眼中确实如同庞然大物,单靠陈执安的力量,想要做事只怕太难。
陈水君如今又不知在何处,不知在做些什么,能否在九月归来……
一切都是未知,而如今的陈执安心中已然有了一些计划,可那等计划却仍然有些不确定性,不知结果如何。
“握住抽打世家的鞭子……”
这句话对于陈执安而言,也颇有些吸引力。
他一路走来,见了周修景,见了司侯圭,见了李扶疏,见了杀良冒功的褚岫白,见了自称天公的魏灵玉!
这些人物都是世家出身。
“他们肯定从来没有挨过鞭子。”陈执安心中这般想着。
端阙王爷见陈执安表情有所松动,便又说道:“执掌【陆吾鉴】有的是好处,自此成了圣人亲命,授勋阶,赐从四品职官。
除此之外,尚且还有一张神相天图!其中描绘的神相便是传说中替天帝巡梭下都的神兽【陆吾】,哪怕是在道下神相碑上,也名列二十四……这也是圣人为何要选一位玉阙之下的人物的原因之二,这等神相天图,便是圣人也不愿浪费,恰好赐与执掌陆吾鉴之人!”
登临玉阙境界,便可以映照神相,神相强弱好坏也决定着修士战力强弱,决定着往后道路平坦与否……就等同于修行之人第二副根骨!
而这神兽【陆吾】天图可谓是珍贵至极。
就连陈执安都不由心动起来。
“距离选拔还早,你且慢慢考虑,不需着急。”王爷笑道:“往后你若有事,便直来王府中寻我,无需通报,可以直接来我中庭书房。”此时二人已然走了许久,直至越过一处小丘,陈执安视线再无遮拦,竟然远远看到二百余丈以外的草地上,竟然落了一只巨大的鹰隼。
那鹰隼恐怕比一头大象还要来的更加巨大,羽毛漆黑发亮,每一根羽翎都像是精心锻造的利剑一般,两只眼睛就好像是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宝石,看起来便凶猛惊人。
可此时此刻,这只鹰隼却已经双眼无神。
因为它头上插着一根羽箭。
陈执安想起方才端阙王爷开了一弓,那一箭迅猛飞至天际消失不见,再也不曾落下来。
而此刻,这支箭不知何时竟射下了一只这般巨大的鹰隼来。
“妖物……也敢飞过悬天京?”端阙王爷轻声开口。
——
陈执安回了府中,一连修炼了四五日,每一日除了操控神蕴消化五禅瓣的药力之外,便是借助神蕴凝练真元。
随着真元中的杂质被不断剔除,陈执安的真元越发洁白如玉,似乎无暇。
陈执安能够明确的感觉到,随着凝练程度的不断加深,他的真元也变得越发浑厚,变得越发强悍。
“六道神蕴,就等于凝练六次真元,绝大多数先天修为的修行者,在璞玉境界时便是凝练了七次。
可若是多修出几道神蕴了……岂不是能够多凝练几次,让真元更加无瑕?”
陈执安心中有了这个念头,修炼起神蕴来也就越发努力。
他刚刚开始修行白玉蝉蜕篇第三重,可却已经借助闿阳阙中的紫气与黄庭将第三重功法全然吃透,练起来事半功倍,不必耗费许多时间研究吃透功法。
这几天,隔壁的黎序时仍然与陈执安一同吃饭。
不过令陈执安奇怪的是,自己身为宫廷画师,这么多天在这皇城住下来,竟然没有太多的差事,其间甚至不曾再入过宫,这实在有些奇怪。
想要入宫去探一探宫中那一道无主机缘的陈执安,心中不由有些不解。
于是陈执安有一日见了刘公公,便询问一番。
“陈先生,您确实是宫廷画师,可却是挂在玉芙宫下的,便等同于玉芙宫中的人物。
其他主子若是要找你画画,还要询问玲珑公主。
这也是商秋公主为什么要将那些求画的信件送来给你的原因。”
“那为何那些大府不去直接求玲珑公主?”
“事情便出在这里,玲珑公主这些日子始终不曾出过玉芙宫,有人请见也只说是闭门谢客,反倒让他们没了门路。”
陈执安明白了原因,也就沉下心来继续修行。
又过了两日,刘公公再次前来:“陈先生,要劳动您进一趟宫中,有位贵人要请你作画。”
陈执安挑了挑眉,终于能够营业了。
“是去给哪一位贵人画画?玲珑公主可曾同意了?”
“这一位贵人可不需玲珑公主同意,哪怕是在悬天宫中,也是地位极尊贵的人物,陈先生万万莫要冲撞了贵人……这位贵人平日里严厉一些。”
“咦?不知是哪一位贵人?”
“陈先生要去的是明月宫,乃是当朝皇贵妃的寝宫。”
——
玲珑公主确实久久不曾出玉芙宫。
时至今日,一连十余日她都待在寝宫之中,此时宫中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张。
纸张上俱都写着一行残词。
玲珑公主早在尚未成婚之时,便在悬天京中颇有诗名,爱诗是出了名的,甚至允诺千金,买一首桂词。
可细数二十四年岁月,却从未有诗词能够让玲珑公主这般着迷。
哪怕是偶然所得的“云想衣裳想容”都不至于让公主茶饭不思,可这几行残词却让公主一连十几日,都仔细持笔书写。
写去一遍又一遍。
每写一遍,玲珑公主心绪就轻松一些。
每写一遍,她便觉得时间的永恒与人生的短暂,就觉得人生虚浮不定,即便是欢乐也转瞬即逝,又何必每日哀怨,何不行乐?
此时便是如此。
玲珑公主持笔书写。
那清透的洛神纸上,清晰的写了几行词句,玲珑公主认真写出来,又吟诵一遍……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她认真吟诵,又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只觉心中又开阔了几分。
“天地逆旅、百代过客……天下说大极大,说小也小,这等一笔写尽天地与百代光阴与人生之弱的词句,何至于现在才由陈执安,这么一个年轻画师传诵出来?”
“在这之前,为何全然没有丝毫动静?甚至仔细去查,也查不到丝毫踪迹?”
“这陈执安,究竟哪里得来的这阙残词。”
原本在云想衣裳想容之后,就心生疑惑的玲珑公主,如今对陈执安可谓是充满了好奇。
“甚至……这陈执安竟然还是李音希之子……”
玲珑公主想起商秋公主写给她的信,想起信中所言,这好奇就按捺不住了。
“这陈执安原本说自己已经无诗,可后来却说又有了……真不怕我治他一个欺上之罪,可他若是有前人诗篇,又何必如此遮掩?
难道,这诗词是他写的?”
“噫……少年人哪里写的出这般磅礴的词来,我真是胡思乱想了。”
玲珑公主脑补了许多,最终不曾压下对于这般美妙的诗词的渴望,招来宫女:“令陈执安入宫。”
那宫女领命而去,不多时,又匆匆回来禀报。
玲珑公主不由皱起眉头来:“姜胧月为何要叫陈执安入宫?她向来不喜欢画作,更不愿他人画她的人像。”
她想到这里,脑海中又有思绪闪过,不如揉了揉眉心。
“这几日都糊涂了。”
“商秋信中说过,姜胧月去了翠微宫中,寻她打听云想衣裳想容的诗……她明明不好诗文,嫉妒之心却尤重,我得了一首赞美的诗词,她就也要得一首?”
玲珑公主想到这里,又想起姜胧月的性子,下令道:“告诉书亦,让她走一遭明月宫,就说我在等着陈执安画画……”
“莫要让姜胧月伤了陈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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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