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显的感觉到,鹤砚清深沉黑眸里已无半点光晕。
鹤砚清还是点了点首:“嗯。”
姜玉瑶那双琉璃似的透着光亮的娇软玉眸眨了眨,神色里透着一股认真:
“你别担心,生辰宴只要没人乱搅和,我能办得出来。
我六岁的时候就陪着我的祖母打过杂,为我母亲办过一场盛大的生辰宴。
做得很有意思,是在水上的宴席。”
鹤砚清忽而问:“你祖母为你母亲办一场盛大的生辰宴?”
姜玉瑶轻声回:“对啊,生辰宴是我祖父提起,我祖母亲自操持,我父亲带着全家出点子办出来的,当年轰动了整座上京城呢。”
鹤砚清神色迷雾重重,似有不解:“为何家中儿媳的一个生辰,会有这么多人来重视?”
他的确是不解的,不过是一个生辰罢了,还真有家里人这般重视吗?
姜玉瑶很快的回答:“我们家从前,每位成员的事情都不是小事,姜家人从未将我母亲当成外人与不重要的人过。
我们一家子就喜爱闹腾,闹腾起来会有些没大没小的。
我祖父是姜太师这你知道,可我祖母从前是将军呢,只是大元朝没有仗打很多年,她就安安心心待在府里相夫教子。
我父亲是翰林院里的,我母亲当朝状元,也是朝中高官。
小时候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聚在一起,常有说不完的话,从朝野说到乡野,从国家大事说到隔壁邻居府中的好笑事儿。
我母亲跟祖母从来也没有婆媳矛盾,她们会相互打趣,也会商讨关于大元朝针对女子生存困境的一些话题来,好得跟姐妹似的。
每日清晨,我还会陪着祖母,送祖父,父亲与母亲一同上朝呢。”
说着说着,她发现自己对鹤砚清的话说多了些。
鹤砚清神色里的黯然失意此刻是更为浓重了,他嗓音略带沙哑的道:“你们家从前真好。”
是那种被所有人关心与重视,心有踏实的归处,满是安全感的环境真好,他从来没有体会过。
姜玉瑶讲的时候兴高采烈,讲完了内心一空,眼角有些泛红:“是啊,真好,可就是都没了。”
鹤砚清突然道:“想不想去你从前的家看看?姜太师府就在南街,不远。”
姜玉瑶一下子松开了鹤砚清的手,心底有些伤情,她站在一棵树下低着头:
“那府邸早已贴满了封条,人都不在了,我去做什么,去大哭一场吗?”
入夜,鹤砚清与姜玉瑶换了一身全黑的衣袍,鹤砚清搂着她的腰肢从前姜太师府的后院踮脚飞跳了进去。
白日时,姜玉瑶说不愿意去,可鹤砚清分明看见她是想去的,所以就带着她悄悄的来了。
月华如玉,辉映庭院一地残破。
那温柔月色落在世子墨色长袍之下,锋利的五官也被磨去了一些锐色棱角,饶是多了几分温和。
他松开姜玉瑶的腰身:“去吧,去看看。”
姜玉瑶回眸看着世子,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残破的庭院,尘埃遍地,四处都是断掉的枯枝与乱生的杂草。
十一年过去了,姜太师府的往日辉煌早已不在,只剩下破败,与当日东窗事发之下的惊魂记忆。
姜玉瑶站在一棵樱花树下,抬眼看着这棵没有死去的樱花树,她低声道:
“这棵樱花树,听我父亲说,曾是我父母的定情树。
我母亲说,樱花树会一直好好的,她与我父亲也会一直好好的。
如今树在人去,往日的誓言早已湮灭在那场浩劫里。”
鹤砚清问:“你父母怎是在姜太师府定情的?”
姜玉瑶回眸对着他解释,眼睛眯了眯有星星闪烁的样子:
“我母亲当年是伪装成男儿身的举人,榜上有名。
有一年姜太师府举行宴会,祖父邀请了一些学子与一些才学之人来,我母亲就在里头。
那一年正逢我父亲科举落败,爱上喝酒,我母亲就是这样走入他的人生的,一开始是无话不谈的知己。”
姜玉瑶说着,又是一笑:
“这些都是我父亲给我说的,他说,他当年一直以为我母亲男子,失落了许久。
甚至已经告诉祖父自己有龙阳之癖的预兆,还被祖父罚了呢,请了好几位太医来给他开药吃,让他只能喜欢女子。”
鹤砚清发现此刻的姜玉瑶是快乐的,她只要一说起姜家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快乐的,话也会多起来。
她浑身都散发着温柔与轻灵,昳丽如霞月的姿容,一时明艳起来,脸上的那层灰也不复存在。这是她在雍王府,从未有过的轻松。
姜玉瑶低着头,喃喃的道:
“我长大后,最羡慕的情感就是我父亲母亲那样的。
他们在一起时,不需要说什么,不需要证明什么,满世界都知道他们是幸福与相爱的。”
她自小就见过幸福什么模样,也见过爱与尊重是什么模样。
自然就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如何付出爱,如何表达爱。
她见过了世间最好的感情模样,对动心一事,自然就有了很高的门槛。
鹤砚清没说话,可他心底也是羡慕的。继而对当年姜家九族被诛之祸起了一些兴趣。
他记得当年他十二岁,已经懂得一些朝野之事。
那姜家被定罪的第一条,便是姜家嫡长媳,当朝唯一的一位女状元通敌叛国。
大理寺与刑部都查出此人并非大元人,而是南梁人。
姜家举全族之力要保她,将当年共打天下拥有不世功勋证明的丹书铁券都拿了出来,他们不相信沈氏会叛国。
闹到最后,整个姜家都被卷了进去,导致全族覆灭。
可是从姜玉瑶的描述来看,姜家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在如此父母慈爱,与自己夫君彼此深爱,甚至连婆媳矛盾都没有的情况下,沈氏根本没必要去叛国,她又不是疯子。
鹤砚清走上前去扶起蹲在地上的姜玉瑶,他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姜玉瑶一眼,还是将口中的话给咽了下去。
他从南越回朝是经多年筹谋布局,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去做。
鹤砚清的理智在告诉自己,不能去插手姜家的事情。
从姜太师府回去以后,或许是上次姜家祖坟一事与鹤砚清夜里带着她回从前的家一趟。
姜玉瑶不自觉的对他态度是真的缓和了一些。
二人相安无事,倒也没什么矛盾要爆发。
姜玉瑶坐在书桌前,按着太阳穴,她所有心思都扑在了鹤砚清的生辰宴上。
这场宴会对鹤砚清实则是很重要的,他恶名在外,是需要一些所谓正道正统的东西去做补位的,名声太难听了也不好。
可奇怪的是,鹤砚清这些日子对她冷淡疏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