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里只有一户人家,便是潘久年的别院。
胡人围住要塞时,董飞予就领了密令,以严查城内细作的名义悄然将潘久年的家眷转移到了此处。
未料想,少年随那名亲兵下来组织苦力,下得城楼便很轻松的找到了这里,董飞予当时吃惊不小。
不知这名声与苏老举人一样糟糕的少年意欲何为?
既要防着闹事的贼人,又要防着少年,董飞予十分恼怒,可随着少年轻而易举的发现并斩杀了一名胡人细作后,他才稍稍安心。
从某种程度讲,要塞能否防住,要看潘久年的决心,而影响潘久年决断的最重要因素,便是其家眷,老娘外加独女。
所以,这两个人的安危至关重要。
董飞予既是潘久年的心腹,更是满腔热血的周家儿郎,无论潘久年作何决定,他都早有打算,尽心护主,誓与要塞共存亡。
然而守在此处,不能上阵杀敌,让董飞予无比遗憾,碍于潘久年的严令,潘胜泣血般的请求,他不得不缩在阴暗的巷子附近保护镇守使大人的家眷。
让董飞予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处僻静所在居然凶险迭生,若不是少年助阵,他差不多已死了两回了。
“你叫什么?”董飞予斩杀了那名持短斧的汉子,径直来到少年身边。
“……”
少年不说话,不是木讷,而是懒得说。
“你的本领是跟苏老夫子学的?”董飞予又问,他不喜苏艺,与之接触不多,就更不了解常跟在苏艺身边的少年了。
“我姓郑,老头儿叫我郑蛮子。”
“呵呵,这名字……”董飞予摇摇头,心中更加不喜,“这老东西起个名字也如此欺负人。”
“……”
“行了,我去宅院看看,你也放松一下。”
董飞予离去,少年却在阴影里隐藏的更深了。
小巷周围安静下来,四下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附近时不时的能见到几具尸体,有细作和盗匪,也有不明身份的人。
当然,尸体中还有董飞予的亲随,他带来的九个人除了四名守在院内的悍卒,其余五个都死了。
此时,镇内的打杀声也渐渐敛去,潘胜血腥的弹压终于取得了成果,他手边不仅有百人刀斧队,还有董飞予麾下近七百名精壮士卒,再搞不定也不用去见他家老爷了。
双峰要塞出现了开战以来难得的宁静,忽有布谷鸟鸣叫,是董飞予传来的安全信号,老街另一头杂乱的马蹄声也渐渐消失,想来潘胜回城头复命了。
家眷平安,镇内细作和叛乱者被宰杀干净,城头再添数百生力军,听到一连串好消息的潘久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如此,扛住胡人第二波攻击应该是大有希望的吧?
抬眼再看苏老夫子,他依然如老僧坐定,对潘胜表功式的喜报充耳不闻,这时候他不看天上的云了,而是闭目养神。
“装神弄鬼,我呸!”
不远处的刘千户对苏艺痛恨之极,他右肩中箭,到现在都没敢拔出来,那是狼牙箭,箭头带倒刺,一拔一块肉啊。
若不是这老匹夫竭力说服镇守使大人死抗,他此刻已经带着细软和亲随去孟浪山快活了,倒霉催的,潘久年这坑货也是耳根子软,再打下去,真要老命了。
而邵千户此刻的面色也非常难看,他被飞锤击中右胸,幸亏那飞锤先砸中了城垛,弹了一弹才砸到他身上,势头已去,自然不会造成大伤,但也疼的龇牙咧嘴,半边身体都使不出力气。
潘久年冷眼扫视了刘邵二人,没说话,他心里有数。
手下三个千户,最能打、也最忠心的是董飞予,最滑头、最没底线的是刘光通,邵广有点小聪明,但也仅此而已,总体堪用。
刘、邵对苏艺的不满是有指向性的,实则就是对他潘久年不满,二人在城头拼死抗敌,董飞予却不见了踪迹,镇守使大人一碗水端的未免太歪了吧?
此刻正是用人之际,潘久年不便发飙,但已下定决心,待此战结束,熬到值期届满,定要你刘光通的狗命。
城头上短暂的平静,众人在喘息间各想心事,几乎没人注意到远端的变化。
高空中那一团团的白云不知何时舒张开来,延展成了一层层絮状天梯,奇怪的是,这些云朵始终在要塞上空荡来荡去,好几炷香的工夫了,都未曾飘离。
要塞外数里处起了风沙,淡淡的黄尘似乎很寻常,淡而不聚,又淡而不散。
而两里之外,休整好的胡人纷纷起身,似要翻身上马,战场上的宁静随时会打破。
一声脆鸣从高空传来,常人根本听不到,但苏艺却突然张开双目。
而在小巷藏身的少年却突然炸毛了一般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从怀中摸出一颗核桃大的红丸,抽出弹弓射向空中的某个方位。
轰隆一声沉闷的声响,犹如旱雷。
苏艺猛然望向半空,一道暗淡的灰影一闪而逝。
“糟糕!”
苏艺大喝一声,别人看不见,但他却看到了一条黑线飞掠,没入要塞内老街的方向。
“什么事儿?”董飞予从小院中跑出来,少年却早已离开了那片阴影,此时正发足狂奔赶往城头,可下一刻突然止步,身躯像被瞬时封冻了一般,唯有不安的双目惊恐的看向半空。
黑线毫无征兆的出现,从少年前胸没入,消失不见,须弥间少年仰面栽倒。
“是牧魔人,他们的目标是李宏将军。”
苏艺双目圆睁,冲那半空中的云朵大喝。
云卷云舒,似乎是有情绪一般,但没有过多犹豫,一道白光闪耀,眨眼间飞逝而去。
“拖住他,只需十息。”一道飘渺的声音传入苏艺的耳朵。
苏艺神色凛然,一伸手脱下了那身经年不变的青色文士长袍,大踏步的向城楼西北角走去。
“这老东西又在搞什么花活儿?”潘久年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刚才那声喊叫有点莫名其妙,李宏将军来了么?
“苏先生,你没事儿吧?”
邵广大声询问,他和刘千户看热闹,以为苏艺在之前战阵中中邪了,颇为幸灾乐祸。
苏艺恍若未闻,每走一步都非常缓慢,随着他的手臂翻转,长袍在空中左右翻飞,每变一个方向,便有一道淡青色的影子凝聚。
影子有迹可循,半凝实的状态下像一面护盾,一个个护盾有规律的拼接,渐渐组成了一面盾墙。
何止十息了?
在苏艺走出十一步之后文士长衫砰然炸开,化作千百个细小的碎片在风中飘散。
“在牧魔人中,你排行第几?”
苏艺忽然暴喝,继而喷出一口黑血。
什么情况?
眼前的突然的变故把包括潘久年在内的所有人都给看傻了。
但下一刻,苏艺的前方空气如水波般荡漾,一张凶恶的面孔缓缓呈现,狮鼻阔口,青面獠牙,如同山间的恶鬼。
此物的双目血红,恶狠狠的瞪着苏艺。
“未料想,要塞里还有你这般人物。”
魔修!
潘久年终于反应过来,浑身一激灵,紧握着的破刀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我命休矣!
一股黑色的浓烟自那魔修的嘴中喷出,瞬间笼罩了苏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