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没有人注意到英粟儿了,从小学到中学,大家都习惯了英粟儿的沉默安静,她总是与热闹格格不入。
英粟儿有些大脑短路,反应迟钝,迷乱而无措。
她独自木然地坐着,拿起玻璃茶几上她刚才在喝的红酒往嘴里灌。
冰凉的红酒流淌进胃里,她突然感觉胃开始抽疼,英粟儿想着是不是因为喝猛了酒的原因,但是她就喝了点红酒,不至于的。
疼痛从胃部开始,虽然不是很痛,但是那种痛在蔓延。
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胃部,一阵阵紧缩着抽痛,然后往上窜,窜到胸腔、气管,酸酸地疼。
那酸疼再往胸部左右两边扩散开来,碾过锁骨,肩膀、肩胛骨,传到后背……
英粟儿蜷着身子。
女生走进洗手间,两手撑在洗脸盆边沿,沉沉低垂着头,很久很久。
她伏在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水注冰凉,伸开手掌接了一捧水扑在脸上。水是冰的,她流下来的泪却是烫的,视线模糊成一片。
当英粟儿疲惫地抬起脸时,她看到镜子里一双迷朦,象罩了层雾的眼睛,脑中浮现出一双小鹿般乌溜溜亮晶晶的眼睛。
她想着冬旭和瞿阳,他们怎么就可以一直健康积极地生活在阳光下,风调雨顺。
如此和睦美丽。
而她,她和凌维……
一阵钻心的痛,痛彻心扉……
往事并不如烟。
虽然身体上的疼痛在渐渐消失,但浑身无力软绵绵的。她只能双手撑着洗漱盆边缘才能站稳。
胖大庆走进洗手间,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单薄瘦削的背影。
因为双手用劲支撑在洗漱盆边沿,身子似乎在下坠,所以 她的双肩高高耸着。透过米白色的宽松薄毛衣,她的肩胛骨微微凸起。
“粟儿,怎么啦?”
“有点胃疼”英粟儿抬起头看到镜子里胖大庆站在她身后,一脸关切。
胖大庆依然胖胖的,脸色水水嫩嫩,白里透红。看上去暖暖的。
而英粟儿却是脸色苍白,冰冷的,正如当年冬旭说的,虽然白净,但像是我们东北地面厚厚的大雪返上来的光,冷冷的白。
“是不是喝酒伤了胃,要紧么?”
胖庆伸手去扶英粟儿。英粟儿稍稍一转身让过她的手,英粟儿不习惯也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你先去忙了,我就一会儿就好了。”
“好吧。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事了。”
胖大庆转身去卫生间时,英粟儿离开洗手间。
她悄无声息回到大厅,依然找个角落坐下。
穿过人群她看着被簇拥的冬旭和瞿阳。
他气定神闲地跟大伙聊着,举止优雅高贵得像个王子,带着笃定的微笑,双眸依然干净清澈,只是多了深邃沉静。
他成熟了。
人群中他依然那么耀眼,鹤立鸡群。
瞿阳被众女生围着,容光焕发,本身的优秀加上夫贵妻荣,越发优异。
男神,女神,璧人一双。
而她,完完全全局外人一个。
仿佛是不同星球上的物种。
她,她和凌维为什么不可以心平气和地相爱。他们的恋情为什么到头来是一场相爱相杀的劫数。
凌维,凌维……
英粟儿面色苍白,双眼空洞,痛得无以复加。
该结束了。
敞开的包厢门口靠着凌维,他在大口地吸烟,唇边一缕浓浓白雾缓缓上升,使得他的脸依稀不辩。
他阴戾的眼眸盯牢英粟儿,一切看在眼里。
迷糊了一阵的杨八五醒来,大脑清醒很多。他朝门口看了一眼,便站起来走了出去。
两个男人在走道上靠墙吸烟。
杨八五:“粟儿知道你要走了吗?”
凌维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烟,紧蹙眉头:“没来得及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说。”
“还是要走?”
凌维静默,依然低头吸烟。
“要我去告诉她,你就要去澳洲了吗?”
“不用说吧……”凌维迟疑,“她好好的?是和亦然在一起吧?”
“听说他们一直在一起。”
凌维脸上有着压抑得神情,总是心不甘的感觉。
很想让她知道他其实是爱她。一直。
“如果当初她做冬旭的女朋友……如果她能和亦然……当初……”凌维突然有些凌乱,喉头哽住再说不下去。
当初,他以为他能让她幸福。
“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的飞机。”
杨八五转脸盯住凌维:“还回来吗?”
“粟儿说……她要结婚了。”
“她说的?什么时候?”
“刚才。也许她是该安静下来,是该尘埃落地了。”
“靠,我白操那么多年心了。”杨八五心里酸溜溜的。
终归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往事不堪回首。
天花板顶上中央的彩灯球旋转着,五彩斑斓的光斑射线,在地上,墙上,玻璃茶几上,舞池中人们身上跳跃,流转。
一个服务生进来,手持一托盘,向近门处坐的一女生弯腰询问什么,女生指了指英粟儿。
服务生直身转脸朝英粟儿这边望了望,向那女生点头致谢。
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到英粟儿前面。
“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是英小姐吗?”
英粟儿抬眸看他,一脸疑惑,点点头。
他将手中托盘送到英粟儿眼下,另一只手非常职业地背在后面,身子弯成九十度:“这是外面一位先生给英小姐的东西。”
英粟儿见盘中是一只信封,没有文字。
满腹疑惑想着: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东西。
“谁的,人呢?”
“对不起,不知道。只吩咐将信交给英小姐。”服务生很礼貌微笑。
“哦,谢谢。”英粟儿用手指尖将信轻轻拈出来。
英粟儿打开信封,用食指和中指伸进信封将一页纸夹了出来。
她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纸片儿,对折着。
展开,是一张数学本子纸,缺了一个角。
她的心骤然狂跳了起来。以至于呼吸急促,拿着纸条的手也开始颤抖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垂眸看下去,稚嫩娟秀而认真的笔迹:
一,只可以我来找你,不允许你去找我。
二,一定保密,不准对任何人说。
三,尊重我,不做任何伤害我的事。
四,不可以喜欢任何别的女生。
如果违反其中一条,立即断绝关系。
1994年3月20日
下面有多出来的字,不是英粟儿写的,是后来加上的,像是才加上去的。
也是似曾相识的笔迹,野马般狂草的字:
粟儿,我从来没停止过对你的爱,你是我的唯一。
我从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你之外的女人。从小到大!
纵然我拥有千千万万,失去你,我终是一无所有。
对不起,粟儿,我要走了,我们的确走不下去。
我们在一起只有毁灭。
你,好好的。
这些年获得的很多东西又都全丢了,唯一这张纸条没丢。
呵呵,不平等条约,你的条约。
除了第四条我做到了,好像其他条都违约了。
对不起,粟儿。
现在,物归原主。
替我好好保存!
英粟儿猛地站了起来,穿过人群,快步走出去。
她奔向刚才去过的包厢,推开门。
人去楼空。顶上的彩球灯静静地独自旋转,流动的光束彩斑令人目眩。
她呆站空无一人的包厢里,四下张望寻觅。
她想要喊,可她没法出声,她想冲出去,但她不知道去哪里。
她思绪混乱,想知道他在哪里,他去了哪里,她甚至无助地想回去求助大伙一起帮她寻找他……
可她定在那里,一点行动都没有。
英粟儿走出包间,站在走廊上,无助地抬眸眺向窗外,黑暗的夜色浓得见不到底。
隔壁传来,暧昧而缠绵的舞曲。
那边舞池里霓虹闪烁,杯光盏影,优雅高贵的男人女人们翩翩起舞,或谈笑风生,或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