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楚厌殊早早洗漱完去拂袖堂吃了早饭,回来换了身干净的影卫服拿上佩剑,背上包袱先行下山,在山下的马车旁等着了。
晨时朝露,入秋了,寒凉天气都冻不死的青草叶子上聚着几颗露水,晶莹剔透,水润清亮。
楚厌殊盯着路旁野蛮生长的杂草,看入了神。
贺阎也是身着影卫服,背着包袱蹦蹦跶跶从台阶上跳下来的声响引得楚厌殊抬眼看去。
贺阎脸上的神情雀跃着,腰间别着双刀,高兴挥手跟人打招呼。
“三哥,早安。”
楚厌殊嗯了一声,回道“早。”
贺阎凑近了,想到什么,眼神担忧的低声问楚厌殊,道。
“听说你前几日被禅阴那厮伤到了,现在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楚厌殊点点头,微微笑道,“没事了。”
贺阎脸色严肃,他抱胸,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三哥,我向来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可别听那些弟子乱说什么主上不喜谁谁的那些话,我跟你讲,根本不可能!如果真不喜,咱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遇见了,你说是不是?”
楚厌殊笑了起来,“我知道的,是我以前误会了。”
主上做事向来公正,是他的心偏了,总想要一些与旁人不同的对待。
贺阎说完也挠了挠头,神情疑惑不解。
“其实我有时候也摸不清楚主上的态度,可能处于高位上的人脾气都是稀奇古怪的吧?”
楚厌殊抿唇浅笑,并未多言。
贺阎自顾自的想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成影宫啊?”
楚厌殊乍一听,愣了愣,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贺阎却神神秘秘的凑过来。
“人家不都说年龄到了就要娶媳妇吗?三哥,你待在成影宫那么年,肯定攒了不少积蓄吧?还不够娶媳妇吗?”
楚厌殊红着耳朵,扶了扶额,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贺阎惊讶了,“三哥,难道说你不娶媳妇吗?”
楚厌殊脸上的热度在攀升,咬了咬牙,反问道。
“那你呢?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呢?”
这话问的贺阎立马就来劲了,他伸展了一下腰肢,更是凑近了楚厌殊。
“我倒是想,这不是钱还没攒够,再者说,我喜欢的人她不喜欢我,而且现在我也闹不懂我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她了。”
楚厌殊闻言,无意识的拧眉,“为何会不懂自己喜不喜欢?”
贺阎却拍拍楚厌殊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喜欢她的温婉的性子?还是长的好看?我觉得两样我都喜欢,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楚厌殊听的认真,循声思索着,思绪被拉向记忆深处。
在幽暗漆黑,鸟雀啼鸣,野兽时不时出没的崖底。
他醒来睁开眼时,只能看到眼前人身着黑色的衣服,鼻间嗅着这人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熏香味。
他身体各处受了伤,疼的受不了,压在喉咙口的痛哼声,急切的叫嚣着想冲出去。
奇异的是那人的肩头却让人感觉踏实安稳,因为身体的疼痛和因身处环境的未知而慌乱不堪的心绪,因此得到一丝宁静。
他被人带回了家,他身上的伤和他的腿都得到了妥善的医治,那人虽不是什么耐心的性子,但一应需求都准备的齐全。
至少在凌云殿居住的那些日子,段聿晟为他遮蔽了风霜雨雪,他从没为怎么活下去担忧过。
他也很难想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动了心。
他只知道,从他的视线落在段聿晟身上那天起,就再也移不开了。
喜欢他冷傲孤僻的性子也好,喜欢他俊逸丰神的样貌也好。
他只知道,只要那个人是段聿晟,他就再也移不开眼,也放不下了。
“喂喂喂,三哥?三哥?”
贺阎见人似是走神了,在人眼前来回挥舞着手。
“三哥?你在想什么想的这么认真?”贺阎好奇的问道。
楚厌殊闻声,神思回归大脑,视线聚到实处。
“抱歉,走神了,也没想什么,都是一些过去的事情罢了。”
贺阎见人回神了,大方的摆摆手表示没事,继续自己开解自己道。
“我想我肯定是喜欢的,不然怎么会一看到人就会脸红呢?”
楚厌殊无法给贺阎更好的回答,只认同道,“或许这也是吧。”
毕竟他看到段聿晟的时候,也的确总是会心绪不平,虽不至于脸红心跳,但总会变得跟往常不太一样呢。
两人接着又说了几句,楚厌殊不是很会闲谈,但有在努力跟上贺阎跳跃性的思维。
从今后的打算,说到成影宫各处弟子,又说到那个被关到地牢的禅阴,贺阎又是嫌弃又是鄙夷的唾弃了好几句。
楚厌殊见人这么讨厌禅阴,便告诉了贺阎,禅阴已被处死的消息,隐去了是他亲自动手这一事实。
贺阎听了,瞬间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捂住了嘴。
两人在山脚下等了半晌,才见到两名凌云殿的杂役弟子提着两个包袱跟在段聿晟和陆辛戾后面。
段聿晟依旧身着他那万年不变的黑色衣袍,不过衣襟上的暗纹和袖子长度大不相同,能够看出来这是不同款式的衣服,脑后的长发用银簪挽着,其余随意的披散在肩头。
他神色肃冷,脸上没什么表情,同陆辛戾一起缓步走下台阶。
楚厌殊与贺阎两人注意到来人,连忙退至一旁,低垂了视线。
陆辛戾今日的着装倒和往日大不相同,虽然依旧是最艳丽的红色衣衫,一头白发用木簪挽起,容颜清隽柔和,因其江湖中不乏有内力高深,容貌年轻的老者,所以满头白发倒是不稀奇。
但他的眼睛用冰绡覆着,质地轻软的薄绸遮住了他妖异的赤红色眸子。
此次出行,重在低调,陆辛戾形貌与旁人略有不同,难免需要一番遮掩,如果冰绡不方便,他还准备了一个由白色轻纱与竹帽制成的,可以遮掩住面容的幂篱。
冰绡覆着眼睛,导致陆辛戾视物有些不方便,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并不是完全看不清,但到底没有原来清楚了。
一名弟子在旁边搀扶着他的胳膊为他指路。
若是仔细观察,陆辛戾虽被遮住了眼睛,但其实并不影响他的行走。
并不似突然看不见的人,没头没脑的四处乱撞,他有一定的方向感,也能略微感知到前方是否有障碍物。
这并非是陆辛戾过去有所练习,而是说,他的眼睛本身视物就不是很清晰,尤其是夜里,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若非他的师父竭力救治,保住了他一只眼睛,说不定他现在就是个双目失明的小瞎子。
冰绡遮住了陆辛戾大半的视线,倒也可以勉强视物。
陆辛戾觉得此番体验很新奇,从凌云殿到下山,一路上都在好奇的摸索,像是第一天刚学会走路一样。
倒是身边的段聿晟脸色不好看,到了马车旁,他又道。
“说了不需要你,你留在宫里面不行吗?”
陆辛戾却是不愿,反驳道,“你此次下山归期未定,身边怎么可能不需要一个大夫?”
段聿晟瞥他一眼,语气尖酸刻薄道,“我是需要大夫,可也不需要一个瞎眼大夫。”
陆辛戾闻言,抬手扯掉冰绡,恼怒了,好看的桃花眼气的睁的大大的。
“段聿晟!我这还不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让你的事办的顺利些,我这么一番良苦用心,你根本不懂!”
段聿晟冷着脸看他一眼,后者不甘示弱的瞪过去。
楚厌殊看着两人,如无旁人在侧似的说笑,不禁心底泛酸。
他不由得想,如今的段聿晟也只有在陆辛戾面前,才会露出他柔软亲切的一面了。
段聿晟不想陆辛戾跟着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此行要去落枫山庄调查。
而梦中前尘,陆辛戾就是在落枫山庄身中剧毒濒死。
若是以前的他,他并不在乎谁的死活,死了就死了,但如今不一样了。
他不希望身边的人在他之前尽数离去。
独身一人存于世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可刚刚在凌云殿,段聿晟就已经跟陆辛戾吵了三百回合,完全说不通。
陆辛戾甚至大放厥词。
“你不带我去,我一会儿就雇一辆马车,偷偷跟着,反正腿长在我身上,谁也管不了。”
这话说的还真是。
在这成影宫,弟子们第一畏惧的是主上,段聿晟。
第二不敢招惹的就是时常跟在主上身边的陆辛戾。
他虽在成影宫没有什么实际的职务,但就陆辛戾是前宫主亲自带回来,并同主上一起长大的这两点,任何人都不敢不听从他的命令。
段聿晟奈何不了陆辛戾,没法子,只能默许对方跟着,一同坐上了马车。
包袱和行李都安放上马车之后,楚厌殊和贺阎一同在前方驾车,一行人很快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