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过那些厚重的书籍,爱丽丝开始干正事。
弗雷迪与艾米丽是两个极端——指信息收集方面。
弗雷迪房间里面的东西很少,但有效信息很多。他带的那些书,虽然也有阅读的痕迹,但早已蒙尘,爱丽丝只用看一眼就清楚近期没被打开过,可以放心忽视。
而艾米丽的物品,太杂乱。
这种杂乱不是摆放上的杂乱,而是种类繁多——做满笔记的书,各式小巧好携带的医疗器械,还有琳琅满目的药草标本。
“黛儿小姐很喜欢研究药草啊,这里有很多稀有植株,需要长时间,花大心血的去收集。”
爱丽丝小心避开那些脆弱的干叶,目光则频频往那里投去,看了好几眼。
自从开始解析庄园药剂成分后,她深入研究了解了不少药草习性,此刻难免见猎心喜。
“黛儿小姐很懂这些,如果我们能成为朋友就好了。”
这样爱丽丝就可以把令她头疼的判断原料一环交出去啦。
爱丽丝清咳了两声,继续寻找有用的线索。
这样漫无头绪找下去也不是个事,爱丽丝稍作思索,很快想起一件事:“我记得伍兹小姐提到过,邀请函上面要求他们每天都要写一篇日记。”
“实在是没有头绪,我或许可以看一下黛儿小姐的日记?她记下的那些与日常有关的,在这个场合里总比疾病预防更有用吧。”
有了明确的目标,爱丽丝很快排除了那些干扰因素,在艾米丽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本日记本。
爱丽丝迅速翻开第一页,入目所及的,是半篇手抄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其中有不少字句都被涂黑,划掉——
【余愿尽己之能力与判断力之所及,恪守为病家谋福之信。避免一切堕落害人之败行■■■■……
余愿以此纯洁神圣之心■■■……
……
时至今日,我已经违背这份誓词太多次……诸多祸端,皆因我自身……】*
比起以往稳定娟秀的字迹,这份誓言越抄到后面,字迹就抖得越发厉害。
“这是日记本的第一页,应该是黛儿小姐在记录她来到庄园的心路。”
爱丽丝从大片大片的涂黑和模糊的话语中,看出了一颗溢着愧疚的心——
【……当接到那份邀请函时,我知道我不能再逃避了。违背誓言的代价是什么呢?我不确定,但我欣然接受它的到来。
多年前被撕裂的伤口都已经长好,但我知道内里的症结还没有消除。有人为此感到痛苦,而我愿意平息这份伤。
是时候了,是时候启程去赶往神明所为我选定的命运终点了。阔别多年,我重新戴起了护理帽,将镇静剂装入注射器。
我仍然有些胆怯,胆怯被认出来,心想着是否要换一身更不引人注目的衣服。
可我又冷静地想着,就算被认出来了,那又如何呢?
到现在还能记得我的人,应该需要我的帮助,无论是需要我的医术,还是需要朝我发泄一些迟来的怒火。
我希望这次的我能恪守住誓言,那曾被我反复念诵的誓言。
余愿以此纯洁神圣之心,终身执行「被划掉」,等我偿还完罪孽后,再坦然补完这句吧。】
短短的一篇日记,爱丽丝只看到了一个认真负责的好人。
这年头,大部分人都有信仰。但他们口中念着上帝,心里曲解着经义,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各种借口。
能像艾米丽这样,在日记里坦然承认自己违背了誓言,对此感到不安,并认为“诸般祸端,皆因自身”的人,足以称一句良善诚实。
艾米丽的态度,让爱丽丝产生了一点疑惑:“黛儿小姐处理皮尔森先生的伤势时的手法很娴熟,技术相当不错。看这里的情况,她也不是那种粗心大意,心有不轨的人。”
“很难想象,她会被卷进出了人命的医疗事故。能上通缉令,可是意味着这场事故的严重性快赶上谋杀了。”
“继续往下看吧,我还是忘不了她亲口承认的,她曾是疯人院医生的事。”
爱丽丝翻开下一页,这是艾米丽昨天的日记——
【……邀请函上面说这里会有我想见的人,是她吗?
时至今日,我还是会想起那段时光。诊所的开销日益增加,入不敷出。不愿意再向父母伸手要钱,我开始看诊一些……不太见光的生意。病人们声泪俱下地说她们不需要,说这会把她们逼死,可将那一个个血淋淋的肉块装进袋子里时,我的心跳得很痛苦,我知道这是不对的。
誓言要求我不伤人,又要求我照顾好病人,使她们康健。这份冲突让我有些难以承受,可带来的收益却是实打实的。
尤其是负责了几场接生后,一想到那些哭声渐响的婴儿曾是被我扔掉的“医疗垃圾”,我选择用疯狂做义工的方式来偿还内心的不宁。
掌管一切的神没有原谅我,祂安静看着我陷入了新的深渊。明明我有了赎罪的心,可投机取巧的赎罪,是不被命运认可的。
随着我的频繁出诊,洛琳修女邀请我参加了新的治疗方式。
治疗结束后,我想再也忘不了那个叫丽莎.贝克女孩的眼神。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明白我究竟做了什么。
疯人院里的孩子,真的患有精神疾病吗?如果他们没有,那我所参与的算什么?我将疑惑写给了洛琳修女,可她还没有回复,那些该死的郊狼,它们咬坏了那些袋子……
我应该更聪明,更警觉一点的,而不是待在原地傻傻等着修女回信……
在逃亡的路上,我回想过无数次。被装进塑料袋里的肉块,疯人院里的女孩,还有那个被我抛弃的孕妇。我将她们,他们的脸反复刻在心口。
这里的人都有些熟悉,最让我激动的,就是她了。她五官长开了点,但大致还是一副稚嫩的女孩样。艾玛.伍兹……不管她改多少名字,我会都认出她的,认出丽莎.贝克。
比起多年前,她似乎真出现了一些精神问题。我跟她简单聊了几句,发现她记忆有些混乱,压力很大的模样。
她经历了什么,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她以为我没认出她,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挑明一切,让她反复想起曾经的那个画面。
这场游戏让我感到不安,每个人都各怀心思。我必须保护好她,不能让她再经历一次绝望了。】
一张照片从日记本中滑出。年轻许多的艾米丽.黛儿满脸笑容地站在一家新开的诊所前。
她胸口铭牌上的名字是——【莉迪亚.琼斯】。
那时候的莉迪亚.琼斯刚从医学院毕业,她的私人诊所的金属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她远大的前途。
可是现在,照片已经褪色,这上面记录的景象更像是一个温柔的旧梦,边缘斑驳。
经历了这些年的颠簸与担惊受怕,昨天晚上的艾米丽为自己的日记写下了最后一段——
【命运啊……追着我索要违誓的代价。我付出了梦想,人生,付出了我的血,我的灵魂。拿去吧,我仅剩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