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点了烛火是吗?”我又紧跟着问,“眼下不是夜里?”
萧瑾疏没有回答我,沉声吩咐道:“三七,去传太医。”
我几度闭眼再睁开,眼前还是一片犹如深渊的漆黑。
“溯儿,溯儿呢?”
我听到我的声音颤抖又沙哑。
萧瑾疏又吩咐道:“三七,去把大皇子带过来。”
大皇子。
听到这三字,我心中涌起无数复杂的滋味,五味杂陈。
也好,生而尊贵,是他的福气。
溯儿很快被抱了来。
我听到他欢快的喊了声“娘亲”,继而向我跑来。
我看不见,但我若无其事的坐起身。
萧瑾疏给溯儿脱去鞋袜,把他抱上床放进我怀中。
我搂抱住他小小的温暖的身子。
一想到他在萧律怀里昏迷不醒的模样,我便心疼的要命。
幸而,眼下他活生生的在我怀中。
抱了一会儿,溯儿便要挣开我下床去玩,我还是不敢撒手。
我看不见,心中的恐慌会更大一些,只能通过紧紧抱着孩子,来叫心中添一分安心。
可我抱得太久,溯儿便有些不乐意。
“娘亲,溯儿要下去。”
莲心的声音也响起:“娘娘,奴婢在这里,会照顾好小殿下的。”
她改口倒是快。
不过有莲心在溯儿身边,我确实放心一些。
此时太医也到了,我只能松开手,耳朵却一直寻着溯儿的声音,直到溯儿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远,半点儿都听不见。
太医为我把脉后,回禀道:“娘娘的失明是淤血堵塞所致,只要淤血化开,便可复明。”
萧瑾疏问:“如何化开?”
太医恭谨道:“微臣开个活血化瘀的方子,娘娘每日服用即可,不过这化瘀要些时日,这些时日里苦了娘娘了。”
萧瑾疏又问:“要多少时日?”
“少则数日,多则数年……”
太医话未完,萧瑾疏便沉声道:“换太医,太医署中的都叫过来。”
然而这种事,何来的灵丹妙药能叫我即刻复明,哪怕全天下的郎中都到齐了,也无人能有更好的法子。
几位太医尽数看过之后,我反而宽慰起萧瑾疏:“不要紧,反正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
殿中宫人似乎都退了出去。
萧瑾疏道:“萧律拿了许多玩物哄溯儿,但溯儿怕他,一直哭,萧律就给他强喂了药。溯儿睡的不久,醒来之后找娘亲,莲心和秦元泽哄了哄他,也能给哄好。”
我心想,萧律没对孩子做其他事,也算是万幸了,否则我就是将他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殿中陷入冷寂。
我察觉到萧瑾疏情绪有些低落,联想到方才我的失言,赶紧解释道:“撞伤了脑袋,人糊涂了,瞎喊人,圣上恕罪。”
其实只要仔细点,就能察觉他们两个人的手不同。
秦元泽常年握剑,虎口的茧子厚,掌心更硬实,萧瑾疏的掌心要软一些,只有指腹旁握笔之处有层薄茧。
是我实在太浑浑噩噩了,竟然脱口而出。
萧瑾疏轻叹一声。
“月儿,谢谢。”
“谢什么?”
“谢你肯生下溯儿,”萧瑾疏嗓子微哑,“自你彻夜照顾秦元泽之后,我便吩咐探子不必再禀报你的私事,便不知你……”
我连忙说:“他因我重伤,照顾是我的本份。”
其实,当时的确发生了些事,是我不敢在萧瑾疏面前承认的。
那回秦元泽伤得很重,生死攸关,但为不扰乱军心,伤情对外瞒住了,只有帐中几人得知。
生拔胸口那支箭的时候,他开口,盼我陪在他身边。
他尽力装得坦然无畏,但我看到他的指尖在轻微颤抖,也是因一时冲动,我握住了他宽大的手掌。
那一刻,他苍白的脸转向我,意外又惊喜的看着我。
那箭被拔出来的时候,鲜血外溅,他闷哼一声,更用力的回握住我。
我们的手紧紧交握着,直到他伤口处理好,包扎完,都不曾松开。
后来,他夜袭敌军回来,会入帐来寻我,一片漆黑之中,将我的手包裹入他掌中,坐在我床榻边,轻声讲述今日发生的事。
我会耐着性子听完,表达我的喜悦,再催他赶紧去睡。
除此之外,我们之间没有更亲密的举动,在人前恪守礼节并疏离。
但说清白,的确不是全然清白。
不过从楚地启程回京之前,我们便心照不宣的拉远距离,他不会再入我帐中,不会来握我的手,我也没再对他表露过关切,不询问他的踪迹。
哪怕他亡父,我晓得他正是悲痛的时候,也没有去问候一句。
我知,他也知,只能到此为止,绝不能更进一步了。
“不必解释,”萧瑾疏自嘲的口吻道,“我放手让你从军,便是接受你和他有儿女私情,你却仍然因畏惧我治罪而藏着掖着,视我为猛兽,我是何时苛责过你?南书月,你大可以坦荡一点。”
我沉默下来。
他的确已经做到够宽容,够放手。然而伴君如伴虎,无论我还是秦元泽,我们都不敢赌。
何况,我们并没有情深到要生死不计的地步,
“溯儿的身份,圣上已经昭告天下了吗?”
“不曾,”萧瑾疏扶着我,令我躺下来,给我掖好被角,“宫里人喊你一声娘娘,若不爱听,便叫他们改口。你是南书月还是淑妃随你心意,但是溯儿……”
萧瑾疏顿了顿,道:“经此一事,溯儿的身份已经暴露,就让他入玉牒,由我来照护养育。”
他这话,是毋庸置疑不容拒绝的。
入玉牒,便正式有了皇子身份。
可是溯儿成了皇子,他总得有个母亲,我还能不当这个嫔妃吗?
我一想这事头疼的不行,双手捂了下脑袋。
萧瑾疏疾步到外头。
我这才知道,原来仍有太医守在殿外,随时等候吩咐。
萧瑾疏问:“有什么药是止疼的,头疼总要有个法子。”
太医道:“微臣这就去开方子。”
交代完话,他又命宫人将奏折都搬来,他就在寝宫中批阅。
沙沙的翻页声,提醒着我萧瑾疏就在这里,没有离开。
我时醒时睡。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溯儿有些困惑的声音。
“娘亲!娘亲怎么还睡?”
我立马要坐起身,萧瑾疏过来扶我。
溯儿奶声奶气的喊他:“谢谢叔叔,溯儿要跟娘亲睡觉,叔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