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的背影消失在长廊,颜开乐像是泄露的煤气似的开始无孔不入地吐槽。
“展新月妈妈这个态度简直是要气死人。”
颜开乐此时就像个充满气的瓦斯瓶。
一点火星子就能炸上天。
“她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说那些话啊?她是真的觉得她没有做错吗?她女儿的人生转折重要不能出错,那人家的就能出错了?凭什么,她拿公平当摆设呢?”
韩阅川笑了。
“不是,韩队,你怎么这么冷静啊?按你的脾气,你不早就怼回去了吗?”
颜开乐说的很对。
如果是以前的他,听到这样的话或许早就不管不顾的一顿输出,恐怕骂得比颜开乐还要难听很多。
只不过现在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像展新月妈妈这样精致利己主义的人并不少,甚至还很多。
良知在这这个利益至上的世界里早就成了奢侈品。
大多数对公平愤愤不平的人,往往并不是因为公平本身的失衡,而是因为失衡的天平没有朝着他倾斜。
久而久之,韩阅川的刚正不阿也逐渐不再那么尖锐。
“哪里还需要我,你那一大段话不是说的很好吗。”
韩阅川并不想给颜开乐泼冷水。
他还没有到习惯性带着浓重爹味给女下属讲人生大道理的岁数。
颜开乐气鼓鼓的。
“难道就这么算了?”
“几句话上斤斤计较没有意义,咱们可还有正事要办呢。”
*
三天之后,杨丹凤终于完全脱离了生命危险从从icu病房转入了普通病房。
然而此时距离南舞的校考只剩下了四天。
祝威带来戏剧学院成绩的时候,杨丹凤的反应十分平静,就像是这个成绩与她毫无关系。
“丹凤,你千万别想不开啊!今年就算是没机会,我们明年还是可以继续的!”
杨丹凤的目光空洞无神,原本灵动的双眸此刻像是两口干涸的枯井,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祝威在一旁用心地解释着什么,可从始自终,杨丹凤的脸上都没有一丝表情,仿佛灵魂被抽空,只剩下了一具躯壳。
良久,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颊。
那上面包着两块纱布。
象征着疾病和死亡的白就这样如狗皮膏药一样粘在了她的脸蛋上。
又痛又痒的感觉仿佛百爪挠心,尽管她已经尽力不让自己去想,却还是克制不住的扭头看向窗台倒映的自己。
祝威一把将她的手按住,“别碰,要是抓了伤口就不容易恢复了。”
杨丹凤麻木的神情忽然有了一丝反应。
她呆呆地抬头,没有哭泣,没有愤怒,只有心如死灰的平静。
“南舞考试结束了吗?”
“还没有!过几天才开始呢。”
“是吗。”
杨丹凤嘴唇微微颤动,她的手指微微揪住身边的床单,眼泪似乎早就已经流干,如今只有一片死寂。
“我早上听到医生说我脸上可能会留疤?”
祝威心里一慌。
“没,没有的事。”
他急忙挤出一个笑容,“那这么容易留疤啊,你这是真菌感染,过段时间就好了。”
杨丹凤的笑容很苍白。
像是机械的木偶娃娃,只能从她嘴角的弧度判断出笑容里的自嘲。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的舞蹈生涯结束了。”
杨丹凤干咳了几声,无力的靠在病床上。
“这样也好,不用碍事,不用给家里添麻烦,也不用每天背着压力活着。”
“丹凤——”
“祝威。”
杨丹凤闭上眼打断了祝威的安慰,“你回去吧。”
杨丹凤的话让祝威有些受伤。
“丹凤?”
“你不是也报了南舞的考试吗?”杨丹凤扭头直视着他,“别留在这耽误时间了。”
祝威有些急切,“丹凤!你知道的,我报南舞只是想和你一起……”
“考南舞是你的梦想,你已经比别人多付出了一年,难道你想在重来一次吗?”
杨丹凤心情复杂的望着他。
“丹凤,我不是……”
“祝威,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的事情不用你多掺和,你现在留在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杨丹凤的陈述很平静,仿佛在讨论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她垂下眼眸,片刻后又缓缓抬起。
“还有,我生病的这个事情是我自己不小心,和其他人都无关,你不要在故意为难展新月了,她是无辜的。”
“她无辜?”
祝威似乎被杨丹凤这个态度激起了心里的委屈。
“她怎么无辜?她诬陷你偷东西,带着全班的学生霸凌你,害你错过模考,她就是想要你放弃考试的机会!她这样恶毒的人,你怎么能认输呢?”
“够了!”
杨丹凤忽然激动起来。
她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努力掐着手心,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来稳定自己的情绪。
“祝威,参加不了考试是我自己的问题。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不要在胡乱推测,给别人带来麻烦了。”
“丹凤,我不明白,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祝威猛的起身,“警察已经来过了,他们告诉我你这次生病不是意外。以前的事情你可以不计较,可这次你差一点连命都没了。她展新月的人生是人生,你的人生就不是人生吗?凭什么我们永远都要低声下气的给她让路,她又凭什么不负吹灰之力就可以获得想要的一切?”
“人生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杨丹凤眼里的不甘一闪而逝,她急促呼吸着,看向祝威的眼神意味深长。
“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比出生不过是庸人自扰。世界上永远不缺可怜人,老天给了我天赋,给了我学舞的机会,我就知足了。”
她舒了口气,“去年我为什么复读,真实的原因你知道。这是我选的路,我不后悔。”
祝威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然而杨丹凤却忽然抬起了头。
“祝威。”
她的语气淡淡的,可眼里却突然涌起了异样的情绪。
“你一直口口声声说着不公平,你到底是在为我叫屈,还是在为自己叫屈?”
祝威愣住了。
一时间,他并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回应杨丹凤的质问。
沉默似乎是一种回应。
杨丹凤看了他一会,眼里露出了然和自嘲。
“回去吧,好好准备南舞的考试。”
“丹凤……”
“走啊!”
杨丹凤再也克制不住内心情绪的翻涌。
她用尽全力大吼了一声,眼泪不自觉的从眼角落下。
祝威尴尬的站着,本想伸手替她撩起耳边的发丝,却还是被杨丹凤甩开。
*
南舞正式考之前,培训班特地准备了一次为期两天的集训。
他们将冲刺班的考生汇聚在一起,以四人一组的方式将古典舞的身韵组合进行快速连续的过课。
冲刺班的目的是为了让考生的身体保持肌肉记忆,处于一个随时随地都能将舞段以最松弛轻松的方式表达出来。
展新月并不喜欢零时抱佛脚,戏剧学院的第一给了她很大的信心。考试的舞段之前早就已经练习的很稳妥,所以她几乎是卡着点到的训练教室。
然而教室里的气氛却并不像往常一样和谐。
原本有些嬉闹的人群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几十双眼睛刷刷的投来各色的目光,情绪各异,却都不太友善。
展新月一愣。
她下意识要和身边最近的一个人打招呼,可对方目光闪躲,偷偷瞥了她一眼后快速的移开,似乎生怕和他扯上任何关联。
这莫名其妙的冷漠疏离忽然让展新月很慌张。
从小到大她一贯都是被众星捧月的,如今她仿佛像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人。
目光像无数把冰冷的利剑,无情的刺向她。
“新月——”
沈欧见展新月无措的站在中间三两步走向了她将她拉到了一边。
她顺势还瞪了一下旁边那个用不善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展新月的男生。
“看什么看啊,你练习好了?”
男生不屑的哼了一声,嘴里似乎嘟囔了什么难听的话。
展新月依稀听到了几个词,似乎是“杀人凶手”,“害群之马”等类似的词。
“新月,你别理他们。”
沈欧神色忿忿,“事情我都听说了,没有凭据的事情凭什么听风就是雨。你放心,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就算是真的饿,那也和你无关,钱是你父母给的,是杨丹凤自己收的,她要是不答应,难道你还能强迫她不成。”
沈欧的话听得展新月一脸的困惑。
“你在说什么呀,给什么钱,又和杨丹凤有什么关系?”
沈欧一愣。
“你,你不知道啊?”
展新月茫然的神色让沈欧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身边另一个女人嫌弃的上下打量着她,听见二人的对话后似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鄙夷。
“你就是展新月是吧。”
她抱着胳膊靠近,目光上下扫动着展新月的身体。
“就是你妈花了二十万要别人放弃报南舞,为了保你拿第一?呵呵,听说你们家是做生意的,很有钱?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这么无作非为吗?像你这样不要脸的人,就算考上了南舞,也还是个贱人。”
展新月从未被人这么当面侮辱。
她本能的就要反驳,可在听清了对方的陈述后,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你,你说什么。”
她纤细的手指指着对方,浑身都在发抖,可她的嘴唇却不自觉的哆嗦着,一言不发,甚至根本想不到反驳对方的理由。
“怎么,说不上来了?心虚了?”
女生毫不客气的嗤笑了一声。
“有钱也买不了天赋。从前大家也不过是看在老师喜欢你才故意捧着你而已,你以为你自己跳的有多好吗?展新月,你只是会投胎罢了,有这么个负责任的爹妈给你铺路,哪怕你是只不中用的母鸡也能**成凤凰。原以为你只是蠢,却没想到你们家蛇鼠一窝又蠢又坏,抢了人家杨丹凤的面试名额不说,还把她害的毁容,害她再也没办法跳舞。”
说话的女生眼里露出怨毒,“你真是坏,坏透了。我真希望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死,你活着实在是对我们所有人的侮辱!”
“张冉伊,你说话不要太过份了!”
沈欧虽然底气不足,可绕不过对方说话实在是难听。
“这些事情不过是流言蜚语没有证据,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身正不怕影斜。”张冉伊挑眉,“沈欧,你替她说话的时候也麻烦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沈欧下意识偏过头。
只见展新月白皙的皮肤此刻涨得通红,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依旧被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恨意填满,丝毫不见以往的大方平和。
沈欧被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吓到。
“我没有。”
展新月歇斯底里的吼着,声音尖锐的几乎要划破整个空间。
“没有?”
张冉伊冷哼一声。
“前几天戏剧学院的考试现场你也在吧。你明明知道自己拿第一是因为杨丹凤没参加考试,却还在这里自欺欺人洋洋得意,一个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好得意的?展新月,你就是个输家,你连公平竞争都不敢,你就是个小人!”
张冉伊的话似乎刺中了展新月的痛处。
原本的愤怒像是一下子被抽空,她双腿一软不受控制的蹲了下来。
一向高傲的头颅此刻低垂着,肩膀不停的颤抖。
“我没有,我没有……”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滚落,滴到了她的裙摆上。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用力揪着衣服不让自己彻底崩溃。
哭泣声从喉咙溢出,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痛苦,不在趾高气扬,只剩下委屈和无助。
“新月!”
沈欧吓坏了。
她从没见到展新月这样崩溃的样子。
可身边的同学都十分冷漠的看着这一切,有的带有一丝怜悯,而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
同为艺考生,展新月母亲的行为几乎是犯了众怒。
论谁知道自己十几年的努力却被人用这样高傲和不屑的态度践踏,恐怕都会不自觉的恨上这个交易中的既得利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