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正在开展两项工作：全面推广农田责任制和开展计划生育突击活动。
黄河西参加工作后，坚持写日记，他把每天遇到的事情及所做的工作都记下来，对这一做法，公社机关的干部有人说这是好习惯，但也有人贬其为作秀。
公社机关距黄村仅有三四里地远，但黄河西很少回家，坚持吃住在机关，只有到星期天，他才匆匆赶回家看看母亲，然后，又匆忙返回公社机关。 他把工作放到了第一位，把全部心思都用到了工作上。
他坚持每周都给丁彦青写信，两个恋人虽然隔着两千里地，但鱼雁传书，来往不断，可以知己知彼。
有一天晚上，在七点钟左右，黄河西按时参加了公社机关召开的推广责任田工作碰头会。
会议在机关会议室进行。开始，主持会议的领导让各包队干部汇报情况，他们先后把所在的大队推广责任田的进展情况、遇到的问题、解决的办法，以及下一步的打算说了一遍。
在他们汇报工作时，黄河西仔细地听、认真地记，听过之后，他有两点体会：一是在农村全面推行农田责任制，广大农民积极拥护，但少数大队干部不太主动，从思想上想不通，甚至还有抵触情绪；二是良玉公社的机关干部，汇报工作时，在语言表达，在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在考虑下一步的工作思路等方面都有较高的水平。看来，他们都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和分析、解决问题的能力，他们没有白混，都不是等闲之辈，自己虽然是名牌大学毕业，但在学校里学的书本知识不一定派上用场，还真得向他们好好学习哩。
会议还在进行，各包队干部汇报完毕后，由张副书记讲话，最后程书记作总结。两位领导首先肯定了大家的工作，然后归纳了存在的共性问题， 最后提出了明确要求。
白天，一部分公社干部下村开展推广责任田工作，另一部分干部下村开展计划生育活动；晚上，多数干部吃住在所包的村庄，少数干部因有原因回公社机关住宿；基本上每周都有一两个晚上，领导把全体干部召集到公社机关，或是研究安排中心工作，或是学习中央、省、地委文件，传达县委会议精神。
黄河西跟随李副主任在西片开展计划生育活动。他们早出晚归，先成成小组分头开展工作，然后联合起来统一行动，在西片进行拉网式排查活动，要求育龄妇女落实计划生育措施，制定不超生计划等等。他们早晨出发， 中午在大队吃饭，傍晚回公社食宿。
西片计划生育工作队由十八人组成，除李副主任和黄河西之外，还有十六名队员，其中有一个女同志叫宋艳娜。
宋艳娜身材苗条，一头秀发，面颊白嫩，五官端正，非常漂亮。她穿着讲究，打扮得体，说话慢声细语，声音甜润，十分动听。她今年二十五岁，是恢复高考制度后第一年考上的大专毕业生，去年分配到良玉公社工作。她家在县城，其父是县委办公室常务副主任，是县委书记的红人。
黄河西在西片计划生育工作队，免不了与她打交道。开始，她和他都有些拘谨，但没过几天，他们之间的话语就多了起来，话也投机了，而且，都给对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有一天，公社妇联主任吴玉环邀请黄河西去她家做客。吴玉环的家就在公社院内第一排房子的西头，是门挨门的两个单独房间，家里有她和她丈夫及小女儿三口人。
吴玉环，三十六七岁，为人谦和，热情大方，黄河西很敬重她。 出于对吴主任的尊重，黄河西吃过晚饭，便走进了她的家。
吴主任一家刚刚吃完晚饭，见黄河西来了，她和她丈夫都很热情，又是让座，又是敬茶，弄得黄河西脚高手低，有点不好意思。
寒暄过后，她的丈夫带着小女儿出门转悠去了。
吴主任在黄河西对面坐下，又一次为他让茶，然后，俩人便开始了对话。
吴主任单刀直入，问：“河西，今年多大? ”
“二十七。 ”
“订婚了吗? ”
“定了！”
“女朋友干啥? 在哪里? ”
“她还在上大学，现在读大三，再有一年多就毕业。”
“哦！”吴主任有点诧异。停顿片刻，她又问：“还没典礼吧? 也就是说，你们还没结婚吧?”
“没有，在校学生不准结婚。”他停了停又说，“我也不想结婚恁早。”
“那你们是自己谈的还是别人介绍的? 关系不错吧? ” 她看着他问。
黄河西沉吟片刻，嗫嚅着说：“别人介绍的，关系还可以。”他有点不好意思，没有说是自己谈的，谎称是别人介绍的。
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自语道：“那就好，不是没有一点儿可能性。”
黄河西和吴主任又随便闲聊了个把钟头，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他回到自己的住室，回想着吴主任说话时的表情，觉得她不是仅仅与他闲聊天，而是从侧面了解他的情况，可能有其意图，她问他“订婚了没有” 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想给他介绍对象? 黄河西想到这里，觉得对不起丁彦青，心里一阵内疚，暗骂自己花心多情。然后，他对自己说，吴主任也可能是随便问问，自己千万不能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也真是凑巧！第二天，西片计划生育工作队在姚湾大队搞联合统一行 动。下午三点，大队部里仅有黄河西、宋艳娜、老魏三个人，其他人员都跟随李副主任，找计划生育对象做工作去了。
黄河西和老魏坐在屋里，宋艳娜站在院子里独自欣赏一棵桃树上的花蕾。
老魏抽着大前门牌香烟，目光穿过窗户上的玻璃向外看了一会儿。
“欸，小伙子，看见了没有，世上难寻的大美人。”老魏用下巴颏指了指窗外的宋艳娜。“你要是能和她成亲喽，便是才子配佳人，郎才女貌， 天下最好的一对，世间最美的一双，天造地设神仙叫绝。”
“我和她成亲? ”黄河西吓了一大跳，忙随口反问。
“怎么，没想过? 你要是能把她娶到家，算你本事大，那你就该享福啦！ 恁好个媳妇，你会让她闲着?！还不夜夜干活，每晚弄她三回?！要是不计划生育，用不了几年，她就会给你生一大堆孩子。”他说罢，自己呵呵笑了。
“你小声点儿，别让她听见喽！”黄河西感到难为情，也觉得这样说对她不够尊重，他一阵羞赧，脸和脖子都红了。片刻之后，他才说道：“如果让她听见，该多难堪呀！”
“她听不见！再说，就算她听见了，她也不一定不高兴！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并没有贬低她呀！”老魏笑哈哈地说，“人吗，就这么回事儿，结婚后就不计较恁多了。”
“别说了，别再说嘞！”黄河西的脸和脖子更红了，想阻止住老魏的话。
“怎么? 小伙子，人家也是大专毕业呀，也是恢复高考制度后第一年考上的，你觉得她配不上你? 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老魏摇摇头，“你傻吧！ 她爸爸是县委办公室常务副主任，如果人家选你当东床驸马，那你就一步登天了，要啥有啥，以后保你飞黄腾达！这是一般人求之不得的！小伙子， 别晕了，不要缩手缩脚，该上就上吧，大胆地向前冲啊！”
老魏，名叫魏华章，今年五十一岁，初中文化程度，他心胸宽广，性格豪放，不拘小节，爱开玩笑，说话大大咧咧、随随便便。
老魏的戏谑话语使黄河西很尴尬，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老魏见黄河西满脸通红，一时语塞，便放声大笑起来。
老魏的笑声引来了宋艳娜。她走进屋子，看看他俩，问：“你们笑啥哩? ”
“不告诉你，你猜我们笑啥? ” 老魏微笑着说。
她瞟了黄河西一眼，可能发现他的脸和脖子通红，便说：“不说算了， 我懒得搭理你们。”
几天之后，妇联主任吴玉环给黄河西打招呼，让他有时间再去她家一趟。
当天晚上，黄河西又一次走进了吴主任的家。
一阵寒暄过后，吴主任对他说：“河西，有人相中你了！”
他惊愕。
“你说什么? 你没说错吧? ”他急切地问。然后，他凝视着她，又问：“是不是我听错了? ”
“河西，我没有说错，你也没有听错。” 她一本正经地说。
“那你? ”他不解地问。
“我再说一遍，有人相中你了！”
“谁? ” 他没来得及多想，便脱口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百米，你天天见到她，她和你都在西片计划生育工作队。”她没有直说其名，而像说谜语一样，只说了部分条件，让他猜谜底。
他虽感到突然，但听到这里，已不再怀疑自己的听觉，心中有了谜底， 知道她说的就是宋艳娜。
“别，别。”他急中生智，用双手比画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千万别说出她的名字。”
“看来你已经清楚我说的是谁了，不说名字就不说，咱就闷着葫芦说话吧。”她不紧不慢地说。
“可是，我已经……”他有点结巴了。
“可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有女朋友了是不是? ” 她好像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接着又解释道，“别说我不道德，她父亲是我的老领导， 她的家人托付我办这件事儿，我能把这事给掖起来吗？！你虽然有女朋友，但人家不清楚你与女朋友的关系如何呀，没有结婚就有再选择的余地，每个人都有这种权利，这不是第三者插足，更不违法，也不算不道德。”
黄河西听过她的话，接话道：“我和我女朋友的关系很好。”
“我得把话给你说完，你也看到了，她长得非常漂亮，又是大专毕业。 我对她家的情况非常了解，如果你能与她成喽，以后生活上不用你做半点儿难，而且对你的进步会大有好处！你的前途将一片光明！”宋主任用带有承诺的口气说道。
黄河西感到惊诧，像不认识她一样地看着她。
“好了，我该说的话都说了，我的任务完成了，下边就是你和她的事情了，结果是什么，那我就不管了。”她既不看他的表情，也不听他的解释， 便如是说。说完，她如释重负，看了看黄河西，又说：“你理解我吧。”
“理解，明白。”他答道。
“我也没有恶意，我掂量了几天，认为还是这样办比较合适。”她像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当天晚上，黄河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脑海里一会儿浮现出丁彦青的影子，一会儿出现宋艳娜微笑的面容。他反复考虑利弊， 权衡得失，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最终他下定决心：我决不当现代版的陈世美，要义无反顾、一如既往地去爱丁彦青。
那一夜，直到天亮，他也没有睡好。
第二天，宋艳娜第一眼看见黄河西时，满脸羞红，赶紧转过脸去，不敢触碰他的目光。
他故作镇静，像没事人一样，该做什么还照样做什么，该怎样说话仍怎样说话，不显山不露水。
半月之后，公社大院内，甚至在大队干部中，流传着一件事：黄河西和宋艳娜在谈恋爱，黄河西对宋艳娜追得很紧。
有人见了黄河西便问：“大家都疯传你正追宋艳娜，这是真的吗? 咋样了? ”
他不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半年之后，宋艳娜调到了县委宣传部，关于黄河西和她谈恋爱的传闻便不攻自破。当然这是后话。
三月二十五日，是公社机关干部领工资的日子。 黄河西随着其他干部走进了会计室。
公社机关干部一个一个拿着刚领到手的工资高高兴兴地走了。 会计室里只剩黄河西和老会计了。终于轮到黄河西领工资了。
老会计曲英然从抽屉里找出黄河西的工资关系介绍信，用算盘噼里啪啦地一打，说：“小黄，还是考上大学好，你看，我参加工作都二三十年了， 工资还没有你的高哩，你现在是实习期，一个月就领43.5元，等到满一年的时候，一转正，你就可以领到51块多了。你二月份上班9天，二月份9天的工资加上三月份的工资及下村补助，总共57.8元，不算少啊！”
“不少！不少！”黄河西赶忙接答道。这是黄河西今生第一次领工资， 他无比激动，要不是在会计室，他真想蹦起来，真想放声高唱，然而，这是在会计室，还有老曲在这儿哩，他不能表现得太没城府喽。他一没蹦二没唱，只是心里乐开了花。
黄河西一溜烟似的走出会计室，他上衣的口袋里装着这一个多月的工资，感觉装钱的地方沉沉的、暖暖的，好像那里揣着一块无价之宝。
他回到自己的住室，把工资从口袋里掏出来，看了又看，数了又数，情不自禁地感慨：啊！这是我的工资，是我第一次领到的工资，多么好看!！多么多呀！我有工资了！我有工资了！这是钱吗? 不错，这是钱！但这不仅是钱，也是多年辛勤努力的回报！
“我有了钱！这钱该怎么支配? ” 他在心里问着自己。
这时，他立刻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在心里说：母亲，多好的母亲！ 母亲，你为我吃了很多苦，受了不少累！母亲，你为我的成长倾注了无数心血和汗水！现在我能挣钱了，我发工资了，您比我重要，我不花也得让您花，快让我表达一下心意吧！
这时候，他想起了童年时的一件事情。
他六岁那年，弟弟河长刚满一岁，母亲把弟弟托付给本族的一位老奶奶看管。
有一天，母亲到姚湾村赶集去了，父亲、奶奶和姑姑都在地里劳动。 他在街上玩了半天，回到家里找不到母亲。他在家里等了好大一会儿，仍不见母亲回来，他又渴又饿！母亲不在家，他像丢了魂似的；见不到母亲， 他光想大哭。他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便出门去找母亲。
他没去过姚湾集，也不知道有多远，只知道个大概方向。他出了家门， 凭着感觉，随着行人，走啊走，还真巧了，他真的摸到了姚湾集。
他在集市上找了一会儿，没找到母亲，他怕走迷，就蹲在路边等着母 亲。等啊等，他又渴又饿又累，差一点没有趴在地上，就在这时，母亲的身影出现了，他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娘！”
母亲正向前走着，听到他的喊声，先是一怔，看见他后，又眼睛一亮， 快走几步，来到他的跟前问道：“小，你咋来啦? ”
“我又饥又渴，在家等心急了，就找你来了。”他感到委屈，差点没有哭出来。
“走，小，我给你买个红薯面卷子吃。”她说着，拉住他的小手，转身向集市走去。
回到集市上，她用身上仅有的钱，买了一个褐色的热乎乎的红薯面小卷子，递到他的面前，说：“小，吃吧。”
“娘，你吃。”他接过红薯面卷子，用手高高举起，想让母亲吃。
“小，我不饿，刚才我吃了两个。”母亲为了让他一个人吃，对他撒了谎。 他信以为真，便狼吞虎咽地吃开了，一会儿，红薯面卷子便到了他的腹中。
母亲用粗涩的手抓着他的小手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母亲慢慢松开了他的小手，接着，母亲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他害怕极了，不知道母亲为啥一下子坐在地上，便看着母亲问：“娘， 你咋啦? ”
“小，没事儿，我太累了。”母亲见他撇着嘴想哭，忙安慰他，说。
这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过来，见此情形，忙上前关切地问： “小他娘，你咋啦? ”
“大叔，你也赶集了? 我累了，没啥事儿，歇一会儿就好了，我不要紧， 你先走吧。”这个男人是黄河西的街坊，与黄河西家的关系还不错，母亲听到这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的话，便回答道。
“你是不是头蒙? 看你脸色蜡黄，不单是累的吧，主要是饿得太狠了吧？！我叫人用排子车把你拉回去吧? ”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又关心地问道。
“不用了，大叔，我没事儿，歇一会儿就会好，你先回家吧。”母亲回答道。
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听过母亲的话，又看了一眼这对可怜的母子，说道： “饿哩嘞！饿成这样嘞！没事就好，那我先走啦。”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说完便走了。
黄河西又看看母亲，见母亲骨瘦如柴，眼窝深陷，面如黄纸，少气无力，这才知道：母亲是饿成这样了。他心里难受极了！恨自己把一个红薯面卷子吃光了，母亲饿成这样，自己也不知道让母亲吃一口。
事过多年，黄河西长大以后，还常常想起这件事，每想到这件事，他都心生内疚：母亲什么也没吃，她宁肯自己被饿晕，也不舍得吃一口，只怕自己的孩子饿坏喽。
世上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都是无私的，为了孩子都有牺牲自己的精神，真是无私而伟大的母爱！
这件事虽过去了二十年，但黄河西回想起来，还是热泪直淌。
下午下班的时间到了，黄河西顾不上吃晚饭，便赶紧骑上自行车，飞也似的向老家赶去。
他已经想好了，给母亲50元，自己留7.8元吃用。
他到家后，见到母亲，把50元钱塞到母亲手里。
50元钱，在当时不是个小数目。母亲看到这么多钱，先是又惊又喜， 但过了一会儿，却皱起了眉头，严厉地问：“你给我这么多钱干啥？！你这钱是咋来的? ”
“娘，这是我的工资，我发工资了，这一回领了57块多。”他既兴奋又骄傲地说。
“工资? 真的吗? ”母亲还不敢完全相信。
“是啊，娘，真是我的工资，你快把钱收起来吧！”
母亲的眼角溢出了泪水，她哽咽着说：“哦，工资啊？要是工资，我就留下吧。”
“娘，你放心，这真是我的工资。”他进一步解释道。
母亲又看了他一眼，再次严厉地说：“你记住，你一辈子都不能贪污公家一分钱，也不能收任何人的礼金，没钱咱不花！你千万要记住，绝对不能当贪官，要是因贪污受贿被判刑坐牢，多不划算，把祖宗八代的人都丢光了，还有脸活在世上？！你要是贪污了公家的钱，收了别人的礼金，就永远别进这个家门，别说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我知道，娘，我记住了！”他回答。
他在回公社的路上，心里甜滋滋的，犹如办了一件什么大事，骑车如飞，直想放歌。
几天以后，他把这事写信告诉了丁彦青，她回信说：“你做得非常好！”
四月中旬，县委文件转发了《共青团华凯县委关于公社共青团委员会换届的意见》，文件中说，公社团委该换届了，要求在五月中旬之前完成换届任务。
经公社党委研究，决定拟任黄河西为良玉公社团委书记。 黄河西愉快地接受了筹备公社团代会的任务。
在公社党委的领导下，在张副书记的直接指挥下，经过半个多月的紧张筹备，良玉公社团代会于五月四日胜利召开，与会代表九十六名，会议选出了共青团良玉公社委员会，黄河西当选为团委书记。团委书记，这是 一个闪闪发光、充满活力且后劲十足的职务，黄河西当选此职，为今后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从此，黄河西每到填写履历表时，就写上“x 年 x 月任良玉公社团委书记”,这便成了他历史的一页。
五月下旬的一天，从吉林省某地来了两名外调人员，一位姓贾，另一位姓甄，均是男性。
外调，就是本单位某人将要提干或入党时，派人到其老家及近亲所在的地方调查情况，提取证明材料，看其家人及近亲有无政治问题。
公社领导热情地接待了老贾和老甄，并将他们安排在公社机关食宿。 他们在到来的第二天，就骑着自行车到有关大队调查去了。
他们基本上是一天三顿在公社机关食堂就餐。
第三天中午，有二十多人正在公社机关食堂里吃饭。炊事员高师傅并没有忘记老贾和老甄回来吃饭的事情，他左等右等，直到十二点四十五分，还不见他俩的影子，他估摸贾、甄二人在其他地方吃饭了，认为没必要再等他俩了，于是，他舀了一碗菜，拿了两个馒头，蹲在灶台旁吃了起来。
当高师傅才吃到一半的时候，老贾、老甄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高师傅，对不起呀，我们回来晚了。”老贾见高师傅已开始用餐，便主动地说。
“高师傅，实在不好意思，现在都快一点了，还得麻烦你。”老甄也谦恭地说。
“嗳，不晚不晚，没啥没啥，啥时候回来都不要紧，做点饭好办。”高师傅赶紧站起来，丢下饭碗说，“刚才一个领导家来了两个客人，要走了两份菜，我这就再给你们做。”
“那就麻烦您了，高师傅，不慌不慌，你吃完再给我们做吧。”老贾又客气地说。
“哪能呢?！ 我就是给你们服务的，你们不吃，我吃不好。”高师傅说着， 开始收拾锅灶。他一边用火枪子通开炉火，一边说：“今天，我给你们煎鸡蛋饼吃。”
“那就太感谢您了！算我们有口福！”老贾赶忙说道。
高师傅拿出几颗鸡蛋，把煎锅放在灶火上，往锅里倒了些食油，开始忙活起来。
老贾、老甄过了开饭时间才回来，本来就有点难为情，再加上还得麻烦高师傅再给他们做饭，就更不好意思了。他们站在灶台前，一边看着高师傅摊鸡蛋饼，一边不停地对高师傅说着恭维话、给高师傅戴高帽。
老高今年五十二岁，是公社机关的正式职工，他有一手好厨艺，脑子反应特别快，爱说巧话、笑话，常引得大家捧腹大笑。
老高在灶台前忙着摊鸡蛋饼，老贾、老甄在灶台旁边奉承着他。 摊鸡蛋饼是老高的拿手绝活，他煎的鸡蛋饼形色味都可谓一流。
老高也爱听奉承话，爱让人给他戴个高帽，谁一夸他做的鸡蛋饼好， 他便得意忘形。
老高的鸡蛋饼快做好了，但为了显露他的厨艺高超，便不停地翻转锅里的鸡蛋饼。
“哎呀，高师傅，你煎的鸡蛋饼真好看，圆溜溜哩，黄灿灿哩，油乎乎哩， 香喷喷哩，看着就好吃。”老贾再次恭维老高。
老高飘起来了，嘚瑟开了，心里美滋滋的。他把锅里的鸡蛋饼子翻转得上下翻飞。后来，他索性用手握住锅把，一下又一下地簸了起来，使鸡蛋饼子不停地连翻带转。
他簸得越快，鸡蛋饼子翻转得越花哨，老贾、老甄盯着鸡蛋饼看。
好家伙，本来，鸡蛋饼在锅里转几圈就行了，上下翻几次就可以了，
可我们的高师傅越发逞强，他乐此不疲，不停地簸，让鸡蛋饼子不停地翻转。 老高不停地翻转鸡蛋饼，老贾、老甄不住地夸赞他的厨艺高超。
鸡蛋饼子在飞转，鸡蛋饼子在翻飞。大约转了二十多圈，上下翻了二十多次，直到高师傅感到手脖子酸了才住手。他看老贾、老甄一眼，在心里说，哼，你们开眼界了吧，谅你们也没见过这么好的厨艺，我这煎鸡蛋饼的技术在全国也得算一流！
高师傅把鸡蛋饼子盛到盘子里，让老贾、老甄端去享用。
老贾、老甄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里咕噜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能吃的时候，老贾就赶紧用筷子夹住一个鸡蛋饼，上去就是一大口。
“哎呀，高师傅，你这鸡蛋饼是不是忘放盐了? ”老贾确实饿坏了，一下子吃了一大口，他觉得鸡蛋饼一点咸味也没有，不知不觉蹙起了额头， 并问道。
老高一惊，心中暗暗叫苦：“糟，真忘了放盐，今天丢丑了。” 不过， 他脑子反应特别快，眼珠一转，便马上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问：“啥? 没放盐? 你们那里吃鸡蛋饼还兴放盐哩?！”
餐厅里还有几个公社干部在用餐，有一个干部一直注意着老高摊鸡蛋饼的花样表演和他们的对话，这位干部听到老高解释的话，便“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饭菜喷了出来。
“老高——”这位公社干部擦擦眼，抹抹嘴，便喊了一声。
老高知道这位干部想调侃他，便对着这位干部说：“你先吃饭吧，我现在正忙，咱那个事过时候再说！现在不是时候。” 他用这句话堵住了那位干部要说话的嘴。
“我们那里吃鸡蛋饼都放盐。” 老贾笑着说。
“早说吔！没放盐咱可以再放，太咸了可是没法吃呀！早知道你们那里吃鸡蛋饼兴放盐，我早放上点盐不就行了！”
老高说着捏了点盐面撒在了老贾、老甄的盘子里，然后问道：“这回咋样? 先尝尝，不中再添点盐。”
老高说着，看了一眼刚才想调侃他的那位公社干部，有点憋不住，自己也扭过脸去哧哧地笑了。
“好了，味道出来了，真好吃！这鸡蛋饼好吃，这馒头也特别好吃！”
老甄吃着鸡蛋饼和馒头恭维道。
“是吗? 好吃就好！” 过了一小会儿，老高想进一步打掩护，便看着老甄问，“欸，你们那里吃馒头用放盐不? ”
“不，不！我是说，你蒸这馒头特别好吃！我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馒头。”老甄微笑着解释道。
高师傅听后笑了笑，再没有说什么。
老贾、老甄用过餐走了。
餐厅里还有几个干部，其中有黄河西和刚才想调侃老高的那个人。
“老高，你真能捣啊！忘了放盐不认账，还反过来问人家那里吃鸡蛋饼用放盐呃，到哪炒鸡蛋不用放盐? 你呀，老高，我服了你了，真是大材小用啊，按你这本事，可以在地区当个专员了。”那位干部调侃道。
“哎呀，我该说啥哩? ！我能承认忘放盐了吗? 那样不丢你们这些领导的人吗? 我可是你们的兵啊。我的水平低了，也显得你们脸上无光。”老高油腔滑调地说。
几位在场的干部哈哈大笑，都夸老高脑子反应快、说话巧，是个精明人。他们又说笑一会儿，便各自离去。
六月上旬，一年一度的夏粮征购开始了。在当时，夏粮征购是公社的一项重要工作。
公社党委、管委开了联席会议，对夏粮征购工作进行专题研究。
按照公社党委的统一安排，近一个月的时间，把“夏征”工作作为中心工作去抓，公社干部全力以赴，实行分队包干，确保按时完成“夏征”任务。
公社主要领导提出，黄河西是团委书记，应该对其压担子，重点培养，多给他锻炼的机会，在“夏征”工作中，让其独当一面，自己包一个大队，不过， 因他是初次上阵，应把他放到一个班子战斗力强、群众基础比较好的大队去。
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黄河西被分派到招王大队去搞夏粮征购。
这是黄河西有生以来，第一次一个人去一个大队搞“夏征”，他没有经验，心里没谱，思想上有一定压力。但是，他也知道，背后有党委和主要领导支持，大队有德高望重的老支书开路，尽管时间紧任务重，他包的招王大队的“夏征”工作也不会落后。
公社召开“夏征”动员会的当天下午，黄河西就骑着自行车，带着衣、被等生活用品，奔赴招王大队去了。
支书路平宽等大队干部对黄河西的到来表示欢迎，并且主动向他介绍了招王大队的基本情况及“夏征”工作计划。
他听过之后，不但挑不出什么毛病，而且觉得他们的计划安排周详具体、科学合理。
黄河西吃住在大队部，大队部的一个单间房里有一张桌和两张小床， 隔壁房间有简易的锅灶，这里条件虽说不上太好，但完全具备基本的食宿条件。
傍晚，他刚放下饭碗，老支书路平宽不约而至。
“黄书记。” 路支书进门便喊了一声。
黄书记? 黄书记是谁? 黄河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不明白老支书就是喊他哩，不过，他知道这里只有老支书和他，况且公社的正式干部中只有他一人姓黄，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老支书喊的就是他。
“嘿嘿，嘿嘿。”黄河西不习惯老支书这样喊他，“老支书，您还是喊我河西吧，要不，叫我小黄也中。”
“团委书记也是书记嘛！今天的团委书记，就是明天的党委书记。” 路支书眨巴着眼睛说：“我看呀，你早晚能当个书记，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谁知道吔，谁知道吔，我现在可没啥想法，顺其自然吧。”黄河西小声说道。
路支书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从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用火柴点着，轻轻吸了一口，一股白烟从他鼻孔中喷出，然后徐徐飘动弥散。
黄河西坐在床边，一只臂肘支在桌面上，手托着下巴颏。
“河西。” 老支书喊了一声，他可能觉得这样喊他也不太合适，便又解释道，“你不愿让我称你书记，那咱不客气，我就喊你的名字吧。”
“喊名字好，喊名字显得亲切，以后就这样叫我就行。”黄河西看着老支书说道。
“你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又是第一次来我大队搞征购，你尽管放心， 我们大队干部得下大劲儿，尽早把任务完成，争取当先进，绝不能让你丢人。” 路支书说出了黄河西想听的话，对“夏征”工作表了态。
“我没有工作经验，帮不了你们什么忙，全靠你们大小队干部了，拜托了，老支书！”黄河西谦恭地说。
“你尽管坐在大队部里喝茶叶水，我们去做小队长和群众的工作，小事我们自己做主处理，大事及时向你汇报。”老支书抽了一口烟，“我们年年搞征购，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与往年不同的是，现在实行农田责任制了，工作量相对往年可能会大一点儿。” 路支书的喉结上下游动着说。
“我跟着你们学习，也可以做一点具体工作。” 黄河西说道。
翌日上午，大队党支部召开了扩大会议，传达了县和公社夏粮征购的会议精神，研究了夏粮征购工作，对夏粮征购工作做了具体布置安排，要求大队干部包小队，干部、党员带头交粮，交好粮。黄河西在会上作了简短的讲话。
下午，招王大队召开全体社员大会，进一步安排动员，一时间“夏征” 工作成了全村的头等大事。
第三天，社员们有晒麦子的，有往布袋麻袋里装麦籽的，每个社员都忙得不亦乐乎，热得满头大汗。
仅此一天，招王大队就有一万余斤小麦入了国家粮库，取得了该村“夏征”工作的开门红。
接下来的两天，每天的入库数目都很乐观。
公社召开“夏征”工作碰头会议，要求包队干部和大队支书参加。
在碰头会上，各大队支书汇报征购工作进度。当轮到招王大队路支书汇报时，他说：“我大队征购形势很好，群众踊跃交粮，截至现在，已交十八万斤。”
“十八万斤? ” 黄河西听后吓了一跳。他在心里说：“明明才交十万来斤，怎么多报八万斤呢? 难道是路支书说错了? ” 他看看路平宽，路支书并不看他，而是继续侃侃而谈。
会议最后一项，是公社“一把手”程邦建书记讲话。程书记在会上表扬了招王大队，同时也表扬了路平宽和黄河西，号召其他大队学习招王大队的夏征经验，号召干部们向路平宽和黄河西学习。
散会后，在回村的路上，黄河西实在憋闷不住，便问：“路支书，你多报八万斤，中不中呀?”
“河西，放心吧，肯定没事儿！你刚来心里没底，而我心里再清楚不能，知道书记、主任现在需要的是什么。” 路支书胸有成竹地说。
黄河西不好再说什么了。
又过了几天，公社第二次召开“夏征”工作碰头会的时候，路支书不但没有多报，反而少报了十万斤。
黄河西听了，虽不解其意，但不好随便去问。
在第二次、第三次的碰头会上，公社程书记、郭主任看到“夏征”工作已经打开局面，不再要求夏征的进度，只强调上缴夏粮的质量，也提出了完成夏征任务的时间要求，既没表扬任何大队和干部，也没批评任何大队和干部。
接近六月底的时候，公社召开第四次“夏征”工作碰头会。在这次会议上，有的大队支书还沾沾自喜地介绍做法，并表态在七月五日前保证完成任务。这次路支书是最后一个汇报，他说：“在公社党委的正确领导下，在包队干部的具体指挥下，截至现在，我们招王大队已经完成了“夏征”任务， 明天就彻底结束“夏征”工作了。”
他的话音刚落，会场一片哗然。
程书记惊愕片刻，然后笑了。
郭主任惊愕，然后与程书记交头接耳。
黄河西笑而不语。
其他公社干部和支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看看路平宽和黄河 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后来，在程书记和郭主任先后讲话时，都表扬了招王大队和路平宽、黄河西。
那天晚上，黄河西与路支书畅谈良久。路支书笑着告诉他：“现在你明白了吧? 当干部得有两个心眼！“夏征”开始的时候，整个“夏征”工作处在爬坡、向前推进阶段，领导急着抓进度，要找先进找带头的，我们先多报八万斤也不要紧，第二天、三天，就会由实际入库数填补上。后来，大面上的工作铺开了，领导就不很关注入库的进度了。到了后期，少报是怕别人抢了第一名，趁他们都不注意的时候，我们少报点儿，麻痹了他们，到最后我们完成任务了，别人还不知道哩。最后我们必须报实数，可不敢虚报入库数量，否则，粮管所担不起这个责任，他们也不敢让虚报。别的大队还在掀高潮的时候，而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公社领导不表扬我们才怪哩！等其他大队都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我们已经成了不可更改的 第一名。这一多报一少报，可是艺术啊！可是有文章啊！”
黄河西听得津津有味，看着喜笑颜开的路平宽，在心里说：“别看一 个小小的大队支书，文化程度不高，还真有两下子哩！
他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却没有这样说。
路支书话音一落，黄河西便说：“老支书，你辛苦了，多亏了你，我们才顺利提前完成了任务，而且是全公社第一名。”
“欸，话不能这样说。这几天，你也没少做工作，你也辛苦了，特别是，你为了工作顾不上吃饭，还给交粮的社员送开水，有时还抬麻袋帮社员装车，把你累坏了吧? 社员对你的评价不错！”路支书高度评价了黄河西的工作，并关心地问他。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还好，没觉得累。” 他回答。
那天晚上，他们谈到深夜，两人都沉浸在完成任务后的喜悦之中。
农村全面落实农田责任制以后，农民种地的积极性大大提高了，打的小麦也比往年多多了，丰收后的农民感谢党的好政策，积极踊跃交粮，到七月初，良玉公社的“夏征”任务圆满完成。
七月中旬，公社隆重召开“夏征”工作总结表彰大会，因为这是全面实行农田责任制之后的第一次征购，因而公社党委特别重视这次会议。在会上，招王大队受到表彰，路支书上台作了经验介绍发言，并领了奖旗，黄河西也受到了公社党委的表扬。至此，这年的“夏征”工作画上了句号。
夏征工作结束后，除了农田日常管理之外，八九两个月大搞一次计划生育集中活动，就成了当前的主要任务和重点工作。
县里召开了规格高、规模大的计划生育集中活动动员大会。紧接着， 公社也召开了计划生育集中活动紧急动员会，一时间，计划生育集中活动成了县、公社、大队三级的中心工作。计划生育宣传车上的高音喇叭到处喊，标语口号贴满了街。
推行一对夫妇一孩化，农民生一胎后必须上环，生二胎后必须结扎；干部公职人员只准生一胎，超生者要受到严肃处理！
各公社、各大队都分有指标任务，要求必须完成或超额完成分配的计划生育各项指标任务，否则，要追究主要领导的责任。
黄河西和其他公社干部一样，参加了轰轰烈烈的计划生育集中活动， 白天早出晚归，走村串户，耐心细致地做计划生育对象及其家属的思想工作；晚上还要参加公社召开的碰头会，研究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社直机关里有一个正式职工，还有一位中学教师，被人举报计划外生了第二胎。经过调查，确认举报情况属实，公社领导与县有关部门沟通之后，按照计划生育政策，给予超生的那名职工和那位中学教师开除公职处分。这一举动，在全公社震动很大，使没被举报出来的计划外超生者坐立不安。
良玉公社管委会中，有一位姓周的副主任叫周正文，他三十四岁，是推荐的工农兵大学毕业生，他爱人在城关公社某大队小学任教，他爱人生的第一胎是个女孩，为了要儿子，他爱人偷生了计划外第二胎，第二胎生了一个儿子。他有工作能力，在干部群众中口碑也不错，也有一定的工作政绩，公社党委把他定为提拔对象，县委组织部拟将他改任公社党委副书记，虽说不上是提拔，但起码也算是重用。
然而，周副主任看到计划生育形势如此紧张，就主动向上级交代了计划外超生二胎的错误。结果，他被开除党籍，撤销职务，爱人被开除公职， 受到了严厉的惩处。
又过了半月，公社机关召开党员会议，周正文带着笔记本走到了会议室门口，机关党支部书记看见他便迎了上去，悄悄地婉转地对他说：“你要是不违犯计划生育，上次提拔肯定有你。” 一句话点醒了周正文，他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没资格参加党员会议了。他尴尬、窘迫、无地自容，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灰溜溜地回去了。
周正文夫妇被处分的事儿，在良玉公社引起了更大的震动，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良玉公社的计划生育集中活动。
在公社党委的领导下，经过公社大队干部的共同努力，良玉公社圆满完成了计划生育集中活动的各项手术任务，并得到了县委县政府的通报表扬。
县委、公社领导安排工作，向来是一张一弛。计划生育集中活动结束后，秋收季节也到了，公社领导有意不再安排什么工作，以便让公社、大 队干部喘口气，休息几天。
有一天，黄河西在住室里看外国小说《一生》，黄国君推门进来了。
“你干啥哩? ” 黄国君进门问道。
“我正和你说话哩。”黄河西答道。
“我是说，我来之前你在干啥哩? ” 黄国君觉得他的回答有点可笑， 便强调说。
“你来之前? 你来之前我在想：看今天谁请客? 你来了我该怎么招待你? ” 黄河西风趣地说。
“你是不是想让我请客? ” 黄国君问。
“你真聪明！我想好了，不能因为不让你请客而得罪你。今天呀，本来有人要请我喝酒，我得把其他酒场都推掉，给你个面子，给你一次机会， 单让你请！够意思吧? 谁让我们是街坊是同学，又是同姓呢? ” 黄河西说了一串俏皮话。
“你如此看得起我，我谢谢你了！我得抓住这个机会，赶紧请请你，等你当了大官，就摸不到你了，就不好请你了。” 黄国君巧妙地接话道。
“这几天忙啥? 听到什么了吗? 黄秘书。”
“黄秘书? 可不敢这样叫！我不是秘书，仅是一个大头兵，一个准干事。”
“未来的黄秘书，当个秘书不成问题。”
“不，不，千万不要这样说。”
“为什么? ”
“因为党委有王秘书，行政有冯秘书，你若叫我秘书，他们会不高兴的。 一是他们可能怀疑我想当秘书，对他们的职位形成威胁；二是我与他们肩膀平了，他们不愿意。你想想，要是这样，我还能在办公室待吗? 他们还不治我? ”
“恁复杂呀? ”
“可不是吗? 不该说时不能说，该装傻时得装傻，有时明白也得装糊涂， 知道也得装不知道，千万不能谝你能，领导的心思得揣摩准。” 黄国君说了一大套。
“你学得不少了！”这是讽刺挖苦他，还是夸奖赞赏他，黄河西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不想想，这个院里有傻人吗? 天天在这个院里晃悠，不长几个心 眼能中? 能站住脚吗?能待下去吗？！”黄国君振振有词地说道。
“最近，公社院里有啥事没有? ” 黄河西问道。
“大家还在议论周正文，说他太老实了，实在可惜，他的政治生命结束了。” 黄国君停顿片刻说，“ 他胆子太小，沉不住气，他不承认也可能没事儿。”
“我觉得，他做得对，应该向组织说实话，有错误主动承担责任，接受处理。”黄河西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不说谁知道? 就算有人检举揭发，调查不清楚也不好下结论，还能随便处分人?！ ”黄国君又说。
“听说你仍在看书，仍不断学习，这样好！”他与黄国君在周正文的问题上认识不一致，不想再说下去，便主动改了话题。
“是这样。你聪明有才，第一年就考上了名牌大学，我连考三年都不中， 但仍不死心，这年头，没个文凭不行，我要坚持学习，凑机会上个函授什么的，也得混个文凭呀！”黄国君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你的想法不错。人，一定得好好学习！不管啥时候，学习都不会白搭！学习好了，早晚有用！有机会上函授也中，但不能混文凭，要通过上函授学到一些知识。” 黄河西有自己的观点。
“欸，你怎么攀上县委组织部部长的? ” 黄国君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看着他问。
“攀上组织部长? 没有啊！在县里参加大会时，我看见过部长，可人家根本不认识我，我怎能攀上恁重要的人物? ” 黄河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赶忙否认。
“不想说? ” 黄国君疑惑地看着他。
“我确实没单独接触过组织部长，更别说与人家有什么近乎关系了。” 他很坦然地说。
“真的吗? ”
“绝对，千真万确！”
“那? ” 黄国君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儿? ” 黄河西认为，既然黄国君这样说，肯定有其原因， 便问道。
“你可能也知道了，前几天，县委组织部长到咱公社来了，并找程书记、 郭主任、张副书记谈话，主要意思是让公社党委重点培养你，要求把你作为入党对象进行培养，并尽早提拔重用。你若与组织部长没有关系，他能这样关心你吗? ”黄国君把问题说清楚了。
“你如果不告诉我，我现在也不知道这事儿。”黄河西停顿片刻说，“ 若是这样，我认为，组织部长不是徇私情，而是为了党的事业和工作，抓紧培养年轻干部哩。”
“照你说的情况，也许是吧。” 黄国君并不十分相信黄河西说的话。
他俩一直聊到十一点四十五分，在黄国君的坚持下，他们准备去街上的营业食堂吃饭、喝酒，以便继续海阔天空地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