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几种人?
若以男女而论,那就是两种人。
若以性情而论,种类就要与人数相当。
茫茫众生,有聪明人,有蠢人,有自认聪明的蠢人,也有以愚蠢示人,实则精明之人。
能在诸多人中崭露头角,单单是聪明绝对不够,还要有一番运气。
出身就是运气,若生于士家大族,哪怕不努力,凭传承几百年的家族底蕴,也绝对托得起己身地位。
还有一种运,便是天势之运。
河泊山川皆有灵气,孕养千年化为人,生于乱世,可蜕变真龙,生于盛世,可成圣人。
紫气浩荡的伏牛山,将气运赠予了徐道覆,让他一步登顶,少走几十年路。
此为天之骄子,不可强求。
胡泰的运势远远不及。
其祖上获罪,发配边关,直到前朝应国时期才被平反,靠着在边关摸爬滚打,才有今时地位。
为收买边关人心,他不惜与南罹合作,将从朝廷坑骗来的钱财,全部分予众人,使得上下与之一心。
单这份胸襟与魄力,便远非常人所及。
可笑孙壁之也被蒙在鼓里,只当边关是他孙家后花园,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其早已改名换姓,将士认胡不认孙。
方平针对自己的一应谋划,落在胡泰眼中,实算不得高深。
抽刀杀人,与借刀杀人不可同日而语。
被逼至悬崖边的胡泰,终下定决心,要给这位方大人,好好的上一课。
饮完酒的第二天早上。
宿醉的五名督军,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穿戴整齐现身军营中。
他们要树立威信,要让所有将士都感到畏惧,如此,才能在胡泰死后,牢牢把持这支军队。
“少名兄,咱们该如何开始?”
栾家三公子栾丘君,望着纷乱军营,不知该怎么下手。
此时大军正整备开拔,有拆帐篷的,有整理甲胄的,有清扫驴马粪便的,各行其是。
方少名心说别的或许有点难度,但制定规矩可太容易了,只需搬出家里那一套,保准立马见效。
“要不,咱们先拟个章程,命人在营中传达?”曲家五公子曲禽出言建议。
“不必。”方少名已有头绪,嘴角渗出抹冷笑,“树立威信的第一步,至关重要,咱们得让所有人明白,咱们定下的规矩,绝不是玩笑。”
说罢,目光一转,看向不远处正持枪演练的身影。
其余四人也看了过去,都认得,正是马家枪传人马奉。
栾丘君先是不解,后回过味来,惊喜道:“我知道了,少名兄打算来个杀鸡儆猴?!”
方少名微一点头:“不错,正是如此!”
马奉原本是胡泰副将,冲锋陷阵多年,在军中素有‘悍勇无畏’的名头。
如能将这位悍将治的服服帖帖,这军中上下,试问还有谁敢瞧不起他们五位督军?
方少名双手背在身后,扬着下巴,当先过去。
其余四人,以及身后跟着的二十名近卫,捧着五柄‘斩将剑’,紧随而至。
持枪晨练的马奉,原先并未在意,直到发现这伙人,将自己团团围住,才晓得事情不一般,当下把长枪一竖,双手抱拳道:“末将见过督军大人。”
方少名眼睛眯起,懒得寒暄,阴阳怪气道:“马将军好高的雅兴,大军即将起行,将士们都忙着整备,唯你还有心思卖弄武艺?”
马奉被说的呆了呆,心忖我就是活动活动手脚,这招谁惹谁了?
但念及对方身份,他理智的没有反驳,只是低三下四致歉道:“督军大人说得是,末将这就收手。”
“你衣衫不整,成何体统!”曲禽并不接受,上前一步质问道。
栾丘君立即接话:“就是,身为先锋,大军开拔,却不曾穿戴铠甲!这要是在两军阵前,敌人岂会给你穿甲时间?!”
“不错,你这是在贻误战机!”
“应南北伐大业,岂可儿戏?!”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帽子一顶接一顶。
马奉嘴笨,脾气又爆,哪受得了这番指责?
当下把心一横,瞪眼道:“此地尚属金阳境内,哪来的敌人?诸位督军大人,莫非是有意消遣末将?!”
他把枪往地上用力一杵,气势逼人。
方少名等人的心,无不随之一颤。
不过能否成功树立威信,在此一举,尽管害怕,也不能退让。
“无视军法,以下犯上!马奉,你可知罪?!”方少名色厉内荏,声调很高。
马奉哼道:“末将随军久矣,向来如此,还不曾有人说过什么!督军大人既然说末将无视军法,不知无视的是哪一条,哪一款?!”
“你……”
方少名还真回答不出。
毕竟军法长什么模样,他压根就没见过。
“跟他废什么话?!”栾丘君不屑道:“我们的话就是军法!来人!取斩将剑!”
身后的护卫们,捧着五柄斩将剑,一字排开。
栾丘君抽出一柄,遥指马奉:“主公有令,持此剑,可先斩后奏!大军开拔,你却忙中偷闲,枉顾军令,此为一罪!”
曲禽也抽出一柄,叫道:“督军警示,你置若罔闻,以下犯上,此为二罪!”
马奉眯眼冷笑,完全没放心上。
见状,方少名阴恻恻道:“马奉,见此剑如见主公,莫非你连主公也不放眼里了?”
这边的动静,早已引起营中注意。
有不少与马奉交好的将士,赶紧过来规劝。
“马将军,官大一级压死人。”
“是啊,好汉不吃眼前亏。”
“认了吧。”
马奉有些动摇,面对五柄连胡泰也要避让三分的斩将剑,只能将脑袋低下,单膝跪地道:“末将对主公忠心耿耿,绝没有犯上之心!”
“算你识相。”方少名很满意,抬起右手向前一挥,“来人,念他初犯,暂饶一命,惩以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几名近卫立即过去,将马奉摁倒在地,高举水火棍,狠狠击打其背。
见周围兵士眼神皆有畏惧,方少名知道这事儿成了,清清嗓子,环顾四周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营重地,岂是等闲?即日起,我等不定时巡视,散漫者,交头接耳者,仪态不净者,俱要受罚!望尔等好自为之!”
五名督军威风初显,好不痛快。
但对将士们而言,却是噩梦的开始。
大军开拔后,尚未走出十里地,便有兵士因步伐稍慢,被当场斩首。
有不慎感了风寒,咳嗽了几声,也被处以喧闹罪过,掉了脑袋。
方少名将方平在家里定的规矩,统统拿了出来,甚至要求全军上下,哪怕是觅地小解撒尿,都要提前报备,否则就要军法伺候。
诸多条条框框疯狂叠加,到了晌午时分,所有人都不知自己该干什么,以及能干什么。
火头军砌灶生火,准备做饭。
结果又被方少名抓住把柄,命人将火头把总五花大绑,称其从河中取水,却未曾验毒。
“万一吃坏众人肚子,耽误北伐大业,你担待得起吗?!”
这就是方少名的定罪之词。
万一二字包罗万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怜兢兢业业的火头把总,无缘无故成了他立威的牺牲品。
而在此之前,军中已有八人丢了脑袋,二十多人受了军棍。
有将军看不过的,偷偷求见胡泰,希望他从中斡旋,让五位督军别乱来。
但胡泰病了。
躺在马车里,谁也不见。
大将军既然无法主事,那就只能让副将拿个主意。
结果冲世凌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捂着胳膊喊疼,什么事儿也指望不上。
两万多将士,战战兢兢挨过一天。
本以为到了夜间,安营扎寨后,情况能有所好转。
谁知五名督军继续作妖,在众人刚睡着的时候,立即让近卫敲响铜锣,好借此观察他们的反应。
有机灵的,赶紧穿戴整齐,拎着刀枪出来集结。
有莫名其妙的,听见铜锣声,出来查看情况。
“成何体统!”
方少名勃然大怒,指着光着膀子,睡眼惺忪的几人。
“半点危机意识也没有,把北伐大业当什么了?!来人,砍了!全砍了!”
哗!
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
因为衣冠不整的兵士太多,足有一整个营,三百来号人。
联想起白天时,莫名丢了脑袋的兄弟们,再想起这帮公子哥诸多苛刻的条件……
“我去你妈的!”
横竖是死,都是刀枪剑里滚出来的,谁怕谁?!
当下一名光着膀子的大汉,瞪着赤红双眼,抄起大刀,几步冲去方少名身前。
“你、你要干什么?!我有斩将……”
话都没说完整,就被一刀劈开了脑袋。
其余兵士发泄般怒吼,一拥而上,将余下四名督军,外加二十来个近卫团团包围,乱刀剁成了肉酱。
事情闹大。
生病的胡泰,摔伤的冲世凌,终于现身。
二人满脸‘懊恼’。
胡泰语含悲怆:“你们怎可这样做?让我回去之后,如何面见方公?!”
冲世凌则嚎啕大哭:“贤侄唉,你们死的好惨呐……这可怎么办哇……苍天在上,可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