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绯红色官袍的青年低头整理着书籍,夕阳的余晖朦朦胧胧罩在他身上,将边袍袖角描上一层耀眼的金边。
整理的动作未停,他神情却有些恍惚,好似在走神,往日本该早已完成的工作,进展却有些缓慢。
突然听闻一声轻咳,柳疑复循声抬起头,面上露出一丝惊讶:“你怎么来了”
池宴手臂支着书架,斜倚着垂头漫不经心看他:“我还要问你呢,你同我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皱起眉,很是想劝说他打消这个念头,“你知不知道,雍州那地方有多贫瘠穷山恶水,就你这身板能不能坚持一个月都成问题!”
就在今日早朝,柳疑复主动向陛下请命,想调到雍州任县令一职。
且不说那地方距离燕京千里之遥,地处偏僻荒凉,常年风沙漫天,条件实在算不上好。
更何况以柳疑复如今的身份,调去做县令完全相当于被贬职,这差事人人避之不及,他却主动往上撞
不仅池宴想不通,其他人也想不通,听到他主动请命时大家都觉得他疯了!
他做甚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跑去那样穷苦的地方
他眼下任大理寺少卿,认认真真干个十年,甚至可能也就几年的功夫,等到大理寺卿卸任便可顶上去,何苦要外派历练
柳疑复眼里一闪而过一抹不自在,他垂下头,神情看上去并不在意:“那又如何愈是艰苦的环境愈能磨练意志,这不也是升迁的最快途径”
官员升迁无非就这些途径,要么意外办了什么差事得了赏识,要么下放到地方从基层做起。
若能干出一番政绩,等到三年考核,说不定他就升迁回来了。
当然,这并不是柳疑复的主要目的。
池宴低头看他,眼神那叫一个费解:“兄弟你是不是傻放着舒坦的日子不过,偏偏想不开要去吃苦”
柳疑复唇角松了松,抬手将书本归纳好塞进书架:“人各有志,你也知道的,我其实并不喜欢官场的勾心斗角,出去走走也好。”
这倒是句实话,所谓人情往来,党派纷争,他并不愿意沾染,但身处这个环境,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很多事情也非他能做主。
他不去选,自然有人帮他抉择。
见他是铁了心,池宴垂下眼睫良久没吭声。
他总觉得柳疑复做这个决定太过突然,没有半点征兆,这里面一定还藏着别的事。
可他不愿意说,池宴也不会去主动探究,沉吟片刻,他沉重地拍了拍柳疑复的肩:
“罢了,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也不再劝。只是山高水远,往后再想见上一面,怕是艰难!”
共事了这么久,对方要离开,他还有些不习惯。
共同经历这么多事情,他们也算是朋友了。
柳疑复眼神微怔,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也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池宴眉稍一挑,斜了过去:“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情愿”
对方只是笑了笑没搭腔。
他相信,不用他说池宴也会照顾好她,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至于自己,也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沈棠宁说的话他都记在了心上。
山水迢迢,他这一生还会遇到很多风景。
没有必要贪恋赶路途中的一枝棠花。
柳疑复眼帘微垂,舌尖蔓延开淡淡苦涩。
可她怎知,那只是一时贪恋呢
——
“柳大人要离开燕京”
听到这个消息,沈棠宁睁大了眸,眼里难掩吃惊。
她何其通透,很快联想到那日两人的谈话,心中一悸:
他该不会是因为自己,所以才想着离京吧
她的脸色不禁凝重起来。
天地良心,她找柳疑复进行那番谈话,只是为了劝对方不要再痴心错付,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言语间也尽可能的委婉。
毕竟人家也确实没有因此给她造成多余的困扰,甚至连一丝意图都未曾透露,若不是她自己发觉,恐怕他这辈子都不打算说出来。
与此同时,她也是真心希望他可以找到好的归宿。
柳疑复心思如此细腻,又向来懂分寸,该不会是曲解了她的意思,认为她是想划清界限吧
见她神情有异,池宴挑了挑眉在她面前坐下:“瞧你这模样,看样子是知道什么内情”
沈棠宁一怔,迎上他的目光,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若是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她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池宴已经猜到了什么,面上不露声色:“说说看。”
于是沈棠宁将事情大致经过说了一遍,他听得颇为专注。
他虽然早就知道柳疑复的心思,却不知还有着这么一层缘故,如今知其原因倒也能理解。
都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柳疑复在失意潦倒之际遇上了沈棠宁,对方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没有人会无动于衷,换他估计也不例外。
这场相遇是他的幸,同样也是他的劫。
听罢,池宴似笑非笑盯着她:“看来你可没少给我招惹桃花,今天是柳疑复,明日又来个什么人,我还有得清净吗不如你顺道一起说了,我还有多少竞争对手”
他着实未曾想到,她也有这样堪称天真烂漫的一面,今日救这个,明日救那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拿了救赎剧本呢。
听出他的戏谑,沈棠宁面颊倏然染上绯色,支颐瞪他一眼:“同你说正事呢!”她蹙起眉尖略显忧愁,“你说柳大人若真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想离开燕京,那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沉思半晌,池宴摇了摇头语气笃定:“未必,柳疑复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因为儿女情长耽搁前程,不像他的作风。他这么做,定是经历了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他抬起头直勾勾盯着她,“所以即便你亲自出面劝他,十有八九他也不会改变心意,更何况,陛下那头已经批准了。”
圣旨已下,哪有转圜的余地
沈棠宁怔住,良久后呐呐地道:“这么说来,他是真的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