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留在房中用了饭,傅秋芳仍坐在那张临窗小椅上,手指无意识的捻着叶根,缓缓转动,略过了半晌,又有些“不够淑女”的侧趴在矮桌上,看似瞧着手中桐叶,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
林思衡高中那年,历来前三甲便被人热议,那时傅秋芳便已听过他的名声,当时便有人称赞其“美仪容,好风姿”。等到平叛封爵,更是在京中炙手可热,名声也愈发得“如雷贯耳”起来。
早两年里,秋芳尚还有些闺中蜜友,私下言谈之时,也曾提起过这位少年伯爵,言语间自然也有些打趣的话。
那时虽说的热闹,却并不相干,只当是远在天边的人物,一辈子连面也是见不得一回的,就如同是话本小说里的人物,不过是在心里记得个名字罢了。
到得如今,那群昔日蜜友,除了她以外,早都各自嫁人,已是没了往来。
偏偏那个只活在心里的少年伯爵,竟活生生的站到自己跟前来,似乎是要与自己“关联”起来了。
直至此时,秋芳仍觉如在梦中,可偏偏今日下午时,自己还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声音,他的视线,他的动作,如此种种,才叫秋芳又生出真实的感觉来。
外头传来两句说话声,将她惊醒过来,傅秋芳听出是兄嫂,连忙将手中落叶藏进书里,略略对着铜镜整理一番,见似乎并无什么异样之处,才放下心来,起身迎了出去。
傅试只道是妹妹生了气,连道了几声恼,秋芳只是神色平淡:
“兄长何必如此?兄长养育之恩未报,倘若妹妹果真能对兄长有些益处,也必不惜此身。如今不过只是些小事,兄长不必介怀。”
傅试闻言,便有些尴尬的搓搓手,关切道:
“那位靖远伯,可曾,可曾唐突了妹妹?若他有什么失礼之处!我...我...”
傅试“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秋芳暗自叹息一声,也习惯了兄长的秉性,并不以为意,只是道:
“兄长放心便是,靖远伯何等人物,妹不过蒲柳之姿,岂能被他看在眼里?”
傅试忙摆手道;
“妹妹切不可妄自菲薄,我家妹妹,不说配个伯爷,便是侯爷,公爷,也配得上!”
傅家太太懒得听这些废话,接过话茬,当着傅试的面直接道:
“妹妹也知道,你哥哥并无什么大本事,这个通判的位置,还是通过荣国府的关系得来的,可也就到这了,若只是如此,再往上一步,也是休想。
好妹妹。你也知你哥哥的难处,这京师遍地都是贵胄,一个通判,谁又能把他看在眼里?这么些年,连银子也挣不来多少。
这位靖远伯,正是简在帝心之人,京中无人不知,倘若两家结亲,我们也不必他多做什么,你哥哥将来自然顺畅许多。
再者说了,这位靖远伯本也是个出众人物,与妹妹相配,也不算辱没了妹妹的好人品。
今日虽是行事鲁莽了些,也是一时情急所致,这都是我的主意,妹妹也不要怪你哥哥。”
秋芳自然不会怪罪傅试,只是叹气道:
“哥哥是六品京官,纵是一地知府,也未必就比兄长来的显赫,嫂嫂也是仕宦之女,咱们家已胜过常人不知多少,哥哥究竟还有何不满足?”
傅试面色难看的摇头道:
“你不懂,你不懂的,你哥哥胸中抱负,岂止区区一个通判!若叫我停在此处,还不如死了去。
况且妹妹也知,贾家最近也不好过,若哥哥不早些准备着,来日便是这通判,也未必就能保得住!”
傅秋芳闻言,又默默叹了口气,傅家太太忙追问道:
“不论如何,今日妹妹也与那靖远伯见过一回,究竟觉得如何?伯爷可曾瞧上你?或者可曾与你说过什么话?”
秋芳闻言,一向大方的脸上,难得显出些羞意来,又想起那枚桐叶,低声道:
“伯爷是一时俊杰,想来是瞧不上我的,不过一块儿说了些话,许是伯爷怕我难堪,倒显得十分随和,言语也妥帖。”
傅试闻言,便有些急切,只以为果真是没戏。傅家太太却是过来人,听完这话,已是喜上眉梢,抚掌大笑道:
“果真如此,可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了。好妹妹,嫂子可不是要提前恭喜你?”
秋芳自然连连否认,傅家太太却已认准了这事,傅试此时也反应过来,两人皆大笑出门去。
略送了几步,待兄嫂出了院子,秋芳才又回到房中,翻出那枚桐叶,仰躺在床上,将那枚桐叶压在胸口。
今日与林思衡相识,本是出自兄嫂私心,然而秋芳本也不敢奢望话本中那样一尘不染的感情。
况且只要兄长的意图不变,便是没有林思衡,往后只怕也还有“周思衡”“王思衡”的,自己还是免不了起个“联姻”的作用。而到时要嫁的人,又未必能及林思衡之万一了。
口中喃喃念道:
“愿君如梧树,妾当作桐叶;
交柯同结心,连理覆重檐;
”君立擎天骨,妾垂抱月襟;
风霜知不凋,雨露信长吟;
千载栖凤老,三生共抚琴;
相携化红鸾,伴飞入青冥。
老天呐老天,倘若您果真有灵,叫小女子有幸,与靖远伯此番共得红鸾之兆,解脱苦海,小女子一生感念不尽......”
月色从窗棂外透入,洒进未用完的墨汁中,夜风拂过,泛起星星点点的银光。
梧桐树下,贵公子俯身时,袖口淡淡透出的皂角味道,如今细细想来,大抵在那时,就早已胜过满园的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