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听了这话,生怕惹祸上身,脚步不敢停歇,远远地奔了西街而去。
百里相吃好了糕,掏出块帕子,擦了擦嘴角,这套动作赏心悦目,直看得祁风怀疑她其实是个永安京的大家闺秀,只是一直散养在外。
随后,百里相便双手叉腰,望着街对面的胭脂楼,目光中甚至带了些杀气,“我们开价多少?许术开价三千两,刘瞒开价五千两,我们便开四千两怎么样?”
祁风却摇了摇头,道:“我们开价两千两。”
百里相一惊,不待她问点什么,祁风却已经快步走到了街对面,和那身穿锦绣绫罗的中年妇人攀谈了起来。
“想必您就是掌柜的吧。”祁风彬彬有礼地问道。
中年妇人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待看到是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这才勉强从鼻中“哼”了一声。
旁边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探过头来,粗声粗气地问道:“三娘,这箱子是好货,本来是御用进贡用的,刘大人说不要了,我是不是要先放着单独装车。”
被唤作‘三娘’的中年妇人几乎要恼羞成怒了,狠狠地捶了下那汉子,“是是是,你快点抱着那箱子好货给我去后面待着,别再出来了。”
祁风心里明白三娘这是恼怒那汉子嘴上没个把门的,当着外人,随随便便就把和刘瞒的关系交了底。
这外人,还是素未谋面的自己。
只是,这声“三娘”实在是过于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电光石火之间,久远的记忆忽然飘了回来,祁风脱口而出:“罗三娘?您便是剑南大名鼎鼎的罗三娘?十年前,罗三娘的名号在永安京可是家家户户都知晓的。”
三娘的脸色更怒,看起来几乎是气急败坏了,“你胡说什么?张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老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霍,叫霍三娘!和那个姓罗的没有一丁点干系!”
祁风心念微动,若有所思。
十年前,剑南的罗三娘调配红蓝花的一手绝技,响动京师。因其调制胭脂轻薄服帖,色艳不俗,即使过了好几个时辰,那颜色还不消减过多,深受永安京各户小姐夫人的喜爱。
然而,罗三娘的名气,却是借皇后娘娘而盛的。
那是一次恰逢二月十五的花朝宫宴,圣上赞皇后娘娘嘴上胭脂,一点朱唇,叫人倾倒。
皇后娘娘那次宫宴,用的正是剑南罗三娘所制的胭脂,而那次宫宴之后,罗三娘便被召入京城,随侍皇后娘娘左右。
可皇后娘娘的盛景不长,仅隔三月,便是祝天之祭,大皇子点不燃祭火,皇后娘娘跟着失势。
祁风思量,也许是大皇子被囚于芜宫之中,皇后为示清俭,便打发了罗三娘走。
眼前这位,兴许是罗三娘,也兴许是霍三娘借用了‘三娘’这二字,讨个生意兴隆的彩头。
“原来是霍三娘,”祁风赔笑道:“是小生有眼不识泰山了。小生祁风,这厢有礼了。”
霍三娘为店铺出兑举家搬离昭阳之事,正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理面前这位,挥了挥手,一阵香风扑过,呛得站在祁风身侧的百里相几乎要打个喷嚏出来。
霍三娘这才注意到红衣胜火的百里相,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侠女,是您,是您…”
百里相十分莫名地看着霍三娘激动万分地抓着自己的右手,一时愣住,也忘了挣开。
“侠女真是出落得越来越美了,几年前您救我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现在就活脱脱的是个大美人了。不是我霍三娘吹牛,陪都满城,比百里姑娘更漂亮的,提着灯笼都找不见!”
百里相有点疑惑,“我救过你?”
“百里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就三年前,我从北边回来,夜里急着赶路,路经位于山脚下的一片村落,被一只黑不溜秋的大妖怪追着跑。就是您!百里姑娘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百里相活到桃李年华的二十岁,猎妖无数,猎妖途中顺手救下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而眼前这位自称霍三娘的中年妇人,她也委实记不得了。
百里相尴尬笑道:“是嘛,是嘛,看到你现在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霍三娘更加激动了,眼角真真地落下了两滴泪,“这都是多亏了百里姑娘啊!我本不知恩公姓名,百里姑娘声名太盛,传到了陪都来,我今日这才一看便知是恩公!”
百里相更加无措了,她这身装扮确实是太过惹眼了,那日进城之时,守城士兵还曾说过自己是这个月第五个假扮百里相的。
难道百里相这三个字,真的份量这么重?
祁风此时适时地插入了对话,“既然是旧人,那我们也不客气了。霍掌柜的这个楼,我们看上了,胭脂楼和两位大人之间的纠葛我们也听说了,我们既然敢买,就有敢买的把握。”
霍三娘擦了擦脸上的泪珠,重又看向了祁风。
祁风微笑道:“一千五百两,这是我们的最高开价。”
听到祁风的狮子大开口,霍三娘简直要挽袖子,当街便骂了,奈何女恩公百里相在旁,不好发作。
百里相面上虽是平常,可心里也是暗暗称奇,刚才还说好了开价两千两,这会儿见她曾救过霍三娘一命,便直接砍去了五百两。
也不知,霍三娘这等精明能干的人物,听到自己的性命只值五百两,该作何感想?
霍三娘稳了稳心神,看了眼百里相,“不知百里姑娘想买我这即将关张的胭脂楼,是打算做什么营生呢?”
祁风默不作声,却知道霍三娘这是明知故问。
他们数日前在金光阁那么一闹,早就闹得全城皆知了。
就算霍三娘有心退离陪都地界,回剑南经商,这等沸反盈天,她没道理不知。
百里相倒是好脾气地解释道:“我们看中胭脂楼的地脚,常青东街,正是个做生意地好地方。至于是什么买卖,我们是要开一间和金光阁打擂台的铺子,也是专卖护身符的,叫如意阁。前几日我们去金光阁踢场子,也不知霍掌柜的知也不知?”
霍三娘眼珠子一转,“如此说来,传闻竟是真的。你们真得了侯爷的庇佑?”
霍三娘此话说得巧妙,既没承认她消息灵通,也没承认她全然不知。
祁风将侯爷的手书拿了出来,抖了一抖,又塞了回去,“正是。”
祁风说得如此光明磊落,霍三娘也根本就没看清那封手书究竟是不是侯爷所书,不过就算拿到她眼前细瞧,她也认不出侯爷宋慕青的字迹。
霍三娘盯着祁风瞧了一眼,眼珠一转,看着百里相,道:“为报答恩公,我这楼便分文不取,赠与恩公。”
祁风和百里相都是一怔,正待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气吞山河的一声怒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