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直到很夜,陈兴都是只言未发,紧闭双目,一副送客的模样。
百里相很想立时将他斩杀 ,可想到百里村的惨案和那尚未得的线索,她只得生生按下怒火。
侯府客院内,百里相和江风启喝了一盏又一盏茶,皆是沉思,沉默散布着,夜更加深了。
江风启像是觉得有点冷,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刚要起身去添些炭,好叫火炉烧得更旺些。
百里相却是看了一眼他,弹指向炉火射出一道微微红橙的光,火光登时大盛,屋内也如暖春一般。
江风启一愣,迈出的脚步停在一半,他回头,看向百里相,轻轻点了点头。
他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单那双眸子,在昏黄的光采下,像是流着蜜糖般的琥珀色。
不知怎的,百里相心中一暖。
江风启重又坐下,托腮想了一阵,方道:“算算日子,群妖过几日便又要下山了,若是叫一些小妖或是善于化形的大妖混入城中,那昭阳的妖气便又不纯粹了。”
百里相点头,现下城中最大的妖就属陈兴了,若是叫城里再混进其他不同源的妖气,她定起陈兴方位来,又要多添些烦恼。
百里相像是在喃喃自语:“要是能叫妖怪们不出山就好了…”
江风启的眼睛忽然亮了,“我有办法。”
百里相偏头看向他,有些不信似的。
江风启的身子微微向前探出,声音却仍是淡然:“永安京的内宫之中,近百年来一直无妖,不是因为圣德有感于天,也不是因为有什么道法高深的大法师坐镇宫中,更不是因为宫内有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百里相的兴趣被勾起来了。
“全是因为整个皇宫,都置于一个阵法之内,在妖怪的五感之中,便隐形了。若是将洛河山放于这个阵法之中,妖怪定能三十日不出山。”
“这个阵法你会吗?”
江风启的唇角微微弯着,“自然!我被关芜宫十年,宫内的所有典籍我都看过,这个阵法是如何画的,该做些什么准备,我全都知道。”
百里相忽然笑了,“看来你的禁闭,并不严格,夜里还能偷偷溜出来,去藏书楼看书。”
江风启有些得意,“藏书楼里还没有我没看过的书。”
百里相起身欲走,朝江风启眨了眨眼,“好,那就拜托你了。”
百里相这一眨眼,显得有些俏皮,和往日那个杀伐果断散发着冷意的百里相很不一样。
江风启一时怔住,甚至忘了自己有没有点头。
宋莫浔替江风启跑进跑出好几趟,才终于配齐了江风启需要的所有东西,朱砂金粉就算了,都是些平常东西。
可是猪骨牛骨鸡血黑狗血,就麻烦多了。
他堂堂侯府世子爷的英名,几乎要断送在昭阳城各处的菜市场里,同一群妇人混在一起,左拥右挤中,他嘶吼着喊出自己需要动物骨头。
认出他来的,只当侯府世子又在发疯,一边摇头一边像是见到什么脏东西一般躲开了去。
不认识他的,只当这是个痴心旁门左道以至于失心疯的公子哥儿,甚至还有人上来劝了几句:
“这位公子,回去好好念书考取功名才是正道,这些符咒巫蛊之类的,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公子,你就算回去练练拳脚,强身健体也好,搞些下咒画符的,多不体面!”
还不待宋莫浔开口,旁边便又有人大声嚷嚷:“什么体不体面的,画符怎么了?你这么怕符咒,你便不要去常青街的如意阁买护身符!”
一团吵闹之际,宋莫浔赶忙付钱提着东西走人。
一边逃也似的快步走着,一边心中嘀咕:都怨表哥,叫他此事定要亲力亲为,不可假手他人。
瞧瞧他这个脸丢的!
幸亏他衣着朴素,又拿袖子遮着脸,身边一个侯府小厮都没跟着,总不至于太丢侯府的脸。
百里相寸步不离地跟了陈兴好几日。
以陈兴的妖力,他自然是知道百里相的存在。
只是他恍若未觉,饮食如常,并没有半分异常。
待到了群妖该下山之日,陈兴却是终于坐不住了。
不顾身后有百里相的这双眼睛,他格外的焦躁不安,在屋内不时踱步,左转右转,掐指算了好几次,终于是按捺不住,推开了书房窗户,向窗外望着。
他望去的方向,正是洛河山。
洛河山脚,宋莫浔累得满头是汗,不时地给江风启递个什么。
顾若云也跟来了,她本觉得江风启在装神弄鬼,可见他动作沉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禁不住又怀疑了起来。
她悄悄地拉了拉宋莫浔的袖子,低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宋莫浔摇头,唉声叹气的,“不知道。”
顾若云见宋莫浔累得满脸通红,心不由软了几分,她忽从怀中掏出块帕子,抹去宋莫浔额前那层细密的汗珠。
随后,她便十分嫌弃似的将那帕子塞进宋莫浔手里,“自己擦吧,我不伺候了。”
宋莫浔的表情却是十分怪异,他睁大双眼,看着顾若云,又惊又喜似的。
顾若云不喜看他那神情,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宋莫浔却紧紧攥着那帕子,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张口结舌般的说道:“若云…”
顾若云有些不耐,嗔怪似的推了推他,急声道:“快去帮忙!”
陈兴在相府内一筹莫展,转了几个圈,最后无计可施似的倒在圈椅内,只是暗自叹气。
忽然,他又抬头看向百里相伏在屋顶的方位,恨声道:“百里相,你这附骨之蛆!”
百里相无所谓似的耸耸肩,看着陈兴眼内布满红血丝的眼白,心里有些畅快。
“你这蠢货,被人当枪使了还沾沾自喜!这个世间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蠢货!江易寒那个王八蛋想要我的命,自己不肯动手,正愁没人帮他,你倒好!主动要帮他动手!”
陈兴越骂越起劲,骂到后面,干脆起身,隔着屋顶那一层厚厚的青瓦,用手指着百里相,大声道:“你这蠢材!江易寒才是你的真仇人,你却把仇算到我头上了!百里村的灭村惨案,和我可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