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相没兴趣乱走,也不想撞见什么后宫侍卫密会宫女之类的故事,在第一个见到的亭子内坐定,扶着额头叹道:“唉哟,真是累死我了。”
“累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人声,听得百里相心中又是哀叹。
百里相回头,果不其然,是江易寒。
江风启今日穿了官服,他也穿了官服,唯一不同的便是头上的簪子,大皇子戴了金簪,他却戴了个透着翠色的碧玉簪子。
百里相仔细打量他,其实这两兄弟俩,长得还是有五分相像的。
浓黑的剑眉,挺直的鼻峰,颜色极淡的薄唇,还有那人神共愤的俊脸。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
江风启的眼睛,总是亮亮的,仿佛夜空中的一对星子。
江易寒的眼睛却总像是透着风流,一双邪魅的桃花眼,活像能勾人魂般的惊心动魄。
百里相笑笑,有点无奈,“你怎么也出来了?”
江易寒不答,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眸子中转着些不易察觉的哀伤。
两人对视良久,他方道:“我要娶亲了。”
没有回答百里相的问题,却是陈述了另一个事实。
百里相又是笑笑,道:“这是好事。”
“皇后娘娘今日将京中适龄女眷们召进宫,一同赴宴,为的就是给我挑选一个合适的人选。”
百里相想岔开话题:“灵贵妃怎么样了?”
江易寒又定定地看着她,眸光不曾移动半分,眼中的忧伤又浓了几分。
“母妃的状况很不好。她怕是活不久了。”江易寒的语气很是平淡,甚至平淡得带了些冷气。
百里相知道他丝毫不在意灵贵妃的性命之虞,默了默,也没说话。
“皇后娘娘关心母妃,为我择妻,也是存了给母妃冲喜的心思。”
百里相不语,心中讥讽。
想救灵贵妃一命,可真是不易。皇帝不把宠妃当人,为求长生,花言巧语哄骗了灵贵妃当试药之人,现下药效无济,江擢便要将灵贵妃当失败的牺牲品。
“冲喜有用吗?”百里相忍了又忍,终是再也忍不住,讥诮问道。
江易寒又是一阵无言,只是用那寻常人看了会心里发毛的眼神,一转不转地盯着百里相看。
“我不想娶亲。”江易寒最后回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百里相开始觉得不耐,道:
“不想娶就不娶,大燕几百年,皇帝怕皇子的,你们家怕是第一个。别说燕朝,就是往前再数几个朝代,也没有老子怕儿子的皇家。你若是和皇帝闹,就是不娶,皇帝哪有不依你的。”
江易寒知道百里相话中之意,却不知道她是真不明白自己心意,还是刻意忽视。
他眼眶登时微红,心中酸涩,一片空落落的,仿佛丢了个什么重要的东西。
“百里相,我不想娶别人。”
百里相从未见过如此真情流露的江易寒,她的心中忽然有些不忍。
想了想,她喊他的名字:“江易寒。百里村屠村一事,我饶不了你,我也不可能饶了你。有这件事在,你永生永世也休想。”
江易寒的眸色一沉,黑得惊人,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满是讥诮讽刺:“那我们便走着瞧,看看究竟是你这个云梦九弟子道行更高些,还是我这个师出金天宗的,能更胜一筹。”
“哟,这是说什么呢?怎么我远远的,便瞧见这杀气了。”调笑声忽然从江易寒的身后响起。
江易寒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更何况,自己面前的百里相眼睛陡然一亮,不是江风启还能是谁。
江易寒面色恢复如常,所有情绪都被压了回去,仿佛深藏在幽深海面下的礁石。
他回头看向江风启,后者的笑里藏着能刀人的杀意。
江易寒笑得得体,道:“大哥也来了。我不过是同百里大人叙叙旧,大哥这便急匆匆地赶来了,生怕自己的墙角被我撬了去。”
江风启一哽,怒气升了几分,道:“总有宵小觊觎,为兄能不紧张吗?”
而二人口中被争来夺去的百里相听了,很是不快,没好气地小声哼道:“当我是件物什吗?这大燕果然是未开民智,迂腐陈旧。”
江家兄弟两个都在气头上,并未听清百里相说了句什么,只知道似乎是句抱怨。
江易寒看着江风启,心中恨意丛生,都是十年前相识,都是念了整整十年有余,也都是十年前的救命之恩并赠与护身符,为何她的心里,却只记得江风启,却不记得他?
江易寒温柔地朝着百里相一笑,道:“我是要娶亲了,我却不打算娶正妃,娶个侧妃便罢。正妃之位,我仍给你留着。”
百里相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疯子,双眼陡然睁大,不解地说道:“江易寒,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江易寒只给她留下个颇有深意的笑容,便转身离去。
江风启静静看着,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瞪着江易寒的双眼像是能喷出火光。
江易寒那笑,柔情似水,赤忱如情窦初开的少年儿郎,没有半分江易寒这等手上沾染无数人命之人,该有的阴森。
待江易寒的背影消失,江风启方才走到百里相近前,并不坐下,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看着她。
他欲言又止,刚要说些什么,空中却“砰”地一声响,一道烟火划过夜幕,在空中盛放。
随后,便像炸了锅般的一朵接一朵,无数烟花在黑漆漆的夜空绽放,绚烂如春。
江风启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他坐在百里相身侧,伸手握住了百里相冰冷的手。
明艳的红色和暗沉的绛红叠在一处,仿佛两道火焰,缠成一片。
在一片亮如白昼的光亮之中,百里相望着漫天银花,叹道:“还真像不夜天了。”
江风启闷闷地“嗯”了一声,知道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