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院里,窄小的篱笆门,侧边土房已经正飘着烟。
坐在院子中间,弯腰洗衣服的,不正就是她三姐吗?
刚好,叶华兰眼神也看过来,停下了手里洗衣的动作。
她愣了愣,才慌忙把手往身上一擦,满脸惊喜小跑着过来拉开篱笆门:“小五,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过来下乡,妈让我顺道来看看你。”
四姐瘦了好多,好像也黑了些,双眼漂亮得炯炯有神,衬得小麦色皮肤反而格外靓丽精神。
侧脸那条疤,也淡了许多。
叶华兰接过东西感叹一声:“妈也真是的,让你拎这么多,也不嫌重。”
说话间,四姐把她领进了右边半关着门的小屋。
屋里头,炕上铺着淡粉色床单被罩,洗得发白而干净,屋子也收拾得整洁明亮。
一看小妹四处打量,叶华兰就笑道:“是不是妈派你来亲眼看看的,看吧,我没说谎。”
“我真过得挺好的现在,每天吃得香睡得好,干不了活就少赚点工分,也能养活自己。”
她在这生活久了,有时甚至觉得红星县的那一切,就好像一场梦。
随着脸上疤痕愈合,越来越虚幻的梦。
叶宜家抿嘴,想问问谢家的事,看着三姐脸上平和神情,又不知怎么开口。
这时,院子里突然传出哗啦水声。
四姐忙站起身来,推开窗户喊着:“谢行,你不用帮我洗啊,放着我自己来。”
好奇将头戳过来的叶宜家也看到了。
刚刚四姐坐的洗衣盆旁边,坐着个男人,正弓着腰搓洗洗衣盆里的衣物。
衣袖挽起的手臂上,青筋随着动作一鼓一鼓。
听到喊声,谢行抿嘴:“床单被罩太大了,你自己洗不干净。”
“那谢谢你了。”
叶华兰也不再推辞,合上窗又坐了回来。
刚坐稳,就看见小妹一脸古怪打量她的眼神,上看下看,看得她心里发毛。
“小五你咋了?”
叶宜家朝外面努努嘴:“那人,是我姐夫吗?”
一听这话,叶华兰满脸爆红,手就拍打了上去。
“说啥呢,他是帮我洗个床单,这大冷天搓衣服手冷,他帮女士不是很正常吗!”
“谢行本来就是好人,他是光荣负伤退役的英雄,对谁都善良热情!”
门外,一个身影顿了顿。
躲着姐姐手臂的叶宜家忙嚷嚷:“我就问问,别生气嘛,那你为啥住他家来。”
叶华兰不跟小屁孩打闹,瞪她一眼:“我以前跳河那次,是他救的我。”
“后来选搭对子,我就选了没人选的谢家。”
“你别听别人胡说,谢家条件不好,但都是好人,比起村里有些想尽办法骗知青钱粮的好多了。”
“哦。”
听四姐这么一说,叶宜家半信半疑点了点头。
“哦什么哦,不许说胡话了,谢行是大英雄,怎么能把他跟我扯一起。”
一听这话叶宜家就要反驳,这时,半合的门上传来咚咚敲门声。
“进!”
一双手推开了门,刚刚的洗衣男,又站在了眼前。
谢行抿了抿嘴:“你床单被罩洗好了,我晾在正屋绳子上了,外面绳子会结冰。”
叶华兰点头:“好嘞,谢谢你啊。”
说完话谢行却没走,状似无意扫了一眼叶华兰,随即对着眼生的姑娘:“你是叶知青的妹妹吗,今天在我们家吃晚饭吧。”
叶宜家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们部队带了干粮,谢谢你同志。”
粮食关系都是固定的,她喝一口粥,谢家人就要少一口。
谁敢留人家吃饭啊。
刚在牛车上甚至听老大爷讲,村里串门都是端着自己家的碗去别家聊天。
听她拒绝,谢行点了点头也没再坚持。
只是,男人转身向外走时,一条腿走得缓慢,慢得叶宜家都看出了不对劲。
“谢行的腿是在救灾时伤的,他退伍后,抚恤金都留给了救他而死的战友,一分钱没带回了村子。”
“他是真正的大英雄。”
叶华兰静静对着小妹说道,眼眶微酸。
包括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次,他下水救了她,却怕影响到她名声,救人后连面都不露就离开。
不图财不图名,光风亮节。
怎么能把她这种声名狼藉几乎逃走的人跟他扯在一起呢。
叶宜家也感慨看了一眼背影,又帅又正。
“那谢家条件真的很差吗,退伍也是军人啊。”
“没有,谢行以前寄回来工资都够起两栋新房了,就是他妈一直想留着娶儿媳妇,后来是想留着给儿子治腿,村里都是胡传谣言。”
叶宜家看着迫不及待解释正名的四姐,小脑瓜子转了起来。
谢家正屋,谢行看着摆饭碗的妈:“华兰她妹妹不来了。”
“妈,你别去叫了,也别想着撮合我们了。”
“她总是要回城的,而我......”
正要出门的谢母停住了脚:“行行行,我不叫了,我可没想撮合你们,就是叫人家妹妹吃个饭而已。”
“想啥呢你。”
她嘴上骂骂咧咧,眼神里却满是心酸。
华兰是个好姑娘啊,也对她家行儿很好,天天夸他,偏偏行儿就不愿意。
谢行缓慢走到了自己座位上,低着头看着面前粥碗。
良久,才苦笑一声:“大英雄,就我吗?”
世界上哪有瘸腿的英雄。
叶华兰要起身去吃晚饭,再叫了遍小妹:“你真不去?谢家条件不差的,不缺你这一碗。”
叶宜家连连摇头:“我晕车都晕死了,晚上吃点咱妈给你做的牛肉干就行了。”
看小妹脸上狡黠笑意,叶华兰拍她一下,自己走去正屋。
看着人走后,叶宜家也叼了根牛肉干,往村里转转。
此时天色稍微有点昏,但衬着初春的些许绿意,反而别有情调。
没往山上走几步,她就皱住了眉头。
空荡荡的树底下,半坐着个垂着头颅男人,面色发青,一条裤腿挽了起来。
明显不对劲。
她走近一看,嚯,男人腿上一道小牙印,泛着乌黑的血。
旁边一条死掉的蛇,死得僵硬。
叶宜家此时无比庆幸考笔试时背了急救常识,她扯下男人靴子上的系带,按着书上说的,绑在了伤口近心端。
然后她冲去几米外的河边,拿叶子盛水回来冲伤口。
反复跑、冲了几次,直到开始渗出血液变红,她才大喘着气,几乎瘫倒在地上。
一双手,被刚化冻的河水冰的发肿。
但还不能停,叶宜家刚要起身,她的手就被大力拽住。
回头看,昏迷的清隽男人半睁着眼,迷迷糊糊:“救,救我。”
叶宜家拍拍他:“我这就去叫人救你,先松开我啊。”
男人好像听懂了话,缓慢松开了手。
叶宜家小跑着叫了村民过来,看着一帮人把那男人抬上车,才舒了口气往回走。
没想到出来逛逛,还做了好人好事。
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天一定要保佑她,这辈子过得平安顺遂啊。
江行云是半夜才醒的,他醒后,看着空荡荡天花板迷瞪了好久。
他好像是被蛇咬了,然后,被人救了?
对,被人救了。
他还记得,是个穿绿军装的女人,模糊的记忆里,泛着一双漂亮得惊心动魄的眸子。
但脸,他怎么也看不清。
对了,那个女人手上,绑着个红绳!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公社主任走了进来,一脸担忧。
“江同志,你可吓死我了啊,不是说去看看战友的吗,怎么被蛇咬了。”
据他所知,这个江同志家里可不简单,这要是在这被蛇咬死......
江行云摸了摸头,眼神有点失落。
谢行,还是不愿意跟他去首都疗养所,难道他宁愿一辈子窝这吗!
“我那个战友,不太想见我。”
什么?
公社主任疑惑,不是好战友吗,为什么面都不见。
江行云揭过这个话题:“王叔,你们这有没有什么女军人啊,年纪轻的。”
她要找到他的救命恩人。
赵主任一愣,女军人,他这哪里有啊。
不对!
“我们公社来了帮文工团的,这几天要表演呢,江同志你找她们吗?”
一听有苗头,江行云苍白脸颊泛出红色:“那你明天能带我见一下吗,救我的人,应该就在她们里面。”
赵主任立马点头:“这当然行啊,这可是好人好事,值得嘉奖。”
“你快休息吧江同志,明天我来找你。”